说话的功夫，李从德不知怎么来了，抖了抖拂尘冲那几个太监冷笑，吓得他们直发抖，听荷不愿多事，赶忙打发了，但问李从德：“公公怎么亲自来了？”
李从德道：“皇上中午过来用膳，本来派人来说一声就好，我因想问问昨晚的事，皇上那里正好不用我在跟前伺候，就过来了。”
听荷忙把李从德引到绛雪轩里，在回廊下细细说罢，又指一指屋子里说：“皇上昨晚虽然来了，可她还是不高兴，总坐着发呆，傻傻的叫人好不放心。”
“皇上必然能解开主子心结，只是昨晚的事我很不放心。”李从德轻声道，“淑媛娘娘那一胎很蹊跷，如今咱们主子隆宠，皇上也盼着主子有孕，你可千万要小心。”
听荷蹙眉苦笑：“可怜咱们家这位完全没心思，还说她有什么值得人家算计的。”
此时大门又打开，语芙带着众人风风火火地回来，各式的东西哗啦啦摆了一地，她拿手当扇子呼扇着吆喝要水喝，听荷过去喊她，才过来跟李从德问安，笑道：“内务府也忒殷勤了，当着长春宫、储秀宫的人就给我塞这个那个的，一口一个主子万安，弄得我们好尴尬。”
“我说取些东西怎么那么久不见回来。”听荷道，“赶紧收拾好预备午膳，皇上一会儿就要来。”
语芙忙答应，又小声问：“主子心情可好些了？”
不等听荷回答，弥月不知怎么出现在了门前，有些迷惑地看着外头这乱糟糟的光景，众人见了忙静下来，李从德急急过来问安，弥月见到他有些意外，但问：“皇上有事儿？”
李从德答：“皇上中午要过来用膳。”
弥月有些失望似的，肩上一松说：“果然要过来，那赶紧准备，我也不去了。”到了后半句仿佛是自言自语，转身慢悠悠往里头去，听荷跟进来几步，果然见她又呆呆地坐到窗前。
“您瞧见了吧，今儿起来就这样。”回过来听荷对李从德道，“昨晚刘太妃来过一回，走后她就这样了，也不知道太妃娘娘对她讲了什么。”
听荷自然不能明说什么，但这样一提，李从德也了然于心，轻声叮嘱她们：“本没什么大不了，你们别催着她，叫她自己慢慢想通吧。”
说话看看天色，怕皇帝那里要找人，忙就走了，听荷过来帮着一起收拾才拿回来的东西，只听素然对其他小宫女说，“可不是客气话，咸福宫就是他们特特送过去的，大概是先顾着咸福宫咱们这儿慢了些，偏我们着急一早就过去领了，下回就等等，看他们送不送过来。”
听荷正想教导几句话，屋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慌得她们立刻奔进来，但见弥月傻傻地站在书架旁，地上花瓶碎了一地，散落的花瓣和碎片混杂在一起，养花的水蔓延开，直到染湿了弥月的裙摆，她也还呆呆地看着一地狼藉，毫无反应。
语芙冲进来就想喊，被听荷一把拦住，她小心翼翼靠近弥月，轻柔地唤：“主子，怎么了？”
弥月一回神，才惊觉发生了什么，结结巴巴道：“我想拿上面的书，大概、大概晃动了书架，大概……”
听荷上来将她往后拉，一边说着没事了，一边问有没有受伤，弥月愣愣的，半句话也说不出，众人忙着收拾好，生怕皇帝来瞧见，可紧赶慢赶，皇帝驾到时，地上的水渍还未干。
“怎么洒了一地的水？”泓曦挽着弥月的手走进来，果然对湿漉漉的地面好奇，回眸间弥月眼神闪烁，微微皱了眉头，摆手示意众人退出去，他们才走，便一把将弥月抱起来放在书案上坐着，顶着她的额头道，“把心里的话都跟朕说出来，你这样憋着，再下去可就要傻了。”
弥月心里沉甸甸的，好容易忍了半天，任凭听荷语芙怎么哄都没用，可皇帝一句话，心里什么防线都瓦解了，眼泪夺眶而出，如受委屈的孩子似的一下搂住了泓曦的肩膀，只是哭泣不语。
泓曦轻轻拍着她的背脊，笑着说：“到底受了什么委屈，要你哭成这样？吃醋了吗？昨儿瞧见袁淑媛一直陪在朕身边，你心里不痛快了是不是？朕生怕你吃醋，忙完正事赶着月色来瞧你，还不成吗？是不是要赔礼道歉才好？”
“不是，是我对不起。”弥月慌忙答着，也哭痛快了，松开泓曦自己拿帕子擦眼泪，一边又打着哭噎说，“就是心里憋得慌，哪能就有那么多事堵着。”
“太妃娘娘那些事？”泓曦捏捏她的脸问，又揶揄，“再哭眼睛就跟桃核一样，该丑死了。”
弥月点点头，很鄙夷自己般说：“那些事明明和臣妾没关系，可我心里就是憋得慌，自己嫌弃自己，就更加难过。”
泓曦苦笑：“多大的事儿，跟朕说你都烦什么？”
弥月怯怯地看他一眼，才低头说：“如果将来也有人不爱皇上，如果将来也有人利用皇上，臣妾该怎么办呢？我没有杀伐决断的魄力，和其他人又合不来，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吗？”
“你同谁合不来？袁淑媛？还是长春宫的储秀宫的？”泓曦反问。
“谁都合不来。”弥月很坦白，“合不来……就是合不来。”
泓曦嗔笑：“其他人都上赶着跟朕表白她们有多宽厚仁和，偏你敢告诉朕跟其他人合不来，合不来怎样？朕为了你废了她们，发配出去或打入冷宫？”
弥月好奇地看着皇帝，似乎把人家的话当真了。
泓曦又气又好笑，在她额头轻轻一敲，骂道：“朕怎么偏喜欢你这傻傻的样子？”
弥月垂首嗫嚅：“昨夜看到袁淑媛陪在您身边，心里到刀绞一样，醒来回想昨夜那些事，又蠢又傻，根本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这样。太妃娘娘说了那些往事纠葛，就越发觉得自己这模样是不能长久陪伴在您身边的，连皇亲宗室有些什么人都懒得去记，果然是袁淑媛那样的人才够资格做在您身边。”
泓曦的脸色也渐渐深沉，却没有开口打断弥月，只听她继续倾吐：“刘太妃说当年您的母亲保全了十四王爷，求我如今也能效仿您的母亲，能保全住十四王爷的血脉，可臣妾连曾经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看到其他人数起曾经的事，什么犄角旮旯的事都晓得，我却像个傻子似的完全不懂，这几天连番地发生这样的事，看着自己只能一步步往后退，看着袁淑媛在您身边游刃有余，真的很嫉妒很难过。弥月想长长久久地在皇上身边，不想做一个庸庸碌碌的人。”
一口气说完那么多话，弥月略有些喘，且一时激动冲口而出，说完竟有些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看着皇帝讶异的目光不禁有些害怕，怯弱地小声道：“是、是皇上让我说的。”
泓曦本有些严肃，见她如是模样，扑哧笑出声，“朕真是输给你了，罢了罢了，既然你开窍了，朕也不能再拦着你不让你沾染这个世界肮脏丑陋的一面。”他深深吻了弥月，被她不安的神情逗笑，“既然朕的弥月不再甘于平庸，那就从此站在我的身边，你放眼去看朕所看到的世界，假以时日，你必然无师自通。若笨一些，朕就花功夫教你。可是学不会的话，朕这个师傅脾气可不好。”
弥月沉重的心仿佛瞬间释然，这奇妙的变化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皇帝的话让她安心又舒服，此刻更有心思开玩笑，骄傲地顶一句，“臣妾这个徒弟脾气也坏得很呢。”
泓曦却没有笑，眸中露出宠溺的目光将她细细地看，语气里带了几分威严又透着十足的爱怜，缓缓道：“你脾气再坏，朕也会包容。本来平平庸庸并没什么不好，奈何弥月不是池中物，朕也束缚不了你。拿出你在浣衣局里的傲气和坚毅，站在朕的身边，一起去面对辛苦和艰难。”
弥月心里火热热的，本以为自己会被感动得落泪，可心内竟意外的坚强，笑盈盈冲皇帝点了点头，一下扑在他的胸前放松下身上所有的神经。
泓曦轻笑，又道：“即便你将来有所改变，朕也天天看着你，现在的弥月会永刻在这里。”他抓着弥月的手抵在左胸口，又道，“而朕也会改变，你也要看着朕才好。”
“唔！”
“至于朕对其他妃嫔……”泓曦笑悠悠地说着，却故意顿了顿，怀里的人显然不安地动了动，而许久等不到自己看口，她便扬起了脖子茫然看着自己，泓曦顺势在弥月唇上一啄，才说：“朕也有责任和义务，朕不求你包容什么，只是别委屈自己。朕不及父皇，大概就是太早遇到了你，还来不及让后宫子嗣繁荣，于是不得不做出让你伤心的事。”
弥月痴痴地听着，忽而笑：“这话就是皇上哄我的，我也记一辈子。”
“哪个哄你了，没良心的……”
二人说完正经话，便嬉闹起来，笑声传到外头，听荷语芙都松了口气，李从德那里却依然忧心忡忡，沉着声道：“我和你们一样，没经历过宫里大起大落的事儿，当年皇贵妃那会儿再怎么闹，都有皇后把持着，皇上又十万万分地信任皇贵妃，除非是动刀动枪的事儿，宫里那些小阴谋没一样能真的伤到主子。可如今不同，一切才开始，后宫权力也混沌不清，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谁会坐主中宫，你们能做的就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守着绛雪轩。”
“奴婢记住了。”两人朗声答应，又互相看了看，笃定了要守在弥月身边。
中秋节后，宫中无大事，转眼到了九月，重阳节一过天便越来越冷，盼着下雪盼着过年，一年又将过去。
刘太妃自中秋节回宫后，便没再离开，不过深居简出很少露面，妃嫔们去承乾宫请安，三四回也见不到一面，自然也无人惦记这些老人，不过应个景，但这年末将至的日子里，宫里却传起另一件新鲜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