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弥月微微笑着，眸中含了几分凄楚之色，“我也以为只有想家会让我不开心，可惜不是，素然，我现在很不开心，在浣衣局里也没这么难过，甚至……”后半句话终是咽下去，她本想说甚至当年家族离散的痛都不及现在的难过，可这样的话太没道理太不孝，到底说不出来。
素然则越发被弥月弄糊涂了，呆呆地站在一旁不敢多嘴，可又怕主子真伤心，只能勉强笑：“您若有什么不开心，和皇上说啊，皇上那么疼您，一定会为您分忧的。”
可换来的，却是弥月痴痴的目光，素然心里直发憷，再不敢多说什么。恰一阵秋风扫过，乌云遮盖了明月，素然手里的灯笼也被风吹灭，周遭一下子暗下来，素然吓得叫了一声，缩到弥月身边哀求：“主子咱们走吧。”
弥月却怅然望着漆黑夜空，“总要走的，我想等月亮再出来一回就走。”
素然无奈，只能陪着她等，可不知这乌云究竟如何遮天蔽月，好半天都不见出来，素然穿着夹袄风衣都嫌冷，弥月的大氅衣里只有一袭睡袍，却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主子，你瞧。”不知过了多久，素然突然惊呼，却不是因明月从乌云里抬头，而是远处有火光亮起，越来越近，片刻功夫就把光芒照射到了这里，两人一直陷在黑暗里，突然亮光不禁有些眯眼睛，只听有小太监喊，“在这里，叶宝林在这里。”
“谁？”弥月和素然互相搀扶着起来，自言自语地说着，“是听荷他们来找我？”
话音才落，但见亮色里走出颀伟的身影，背着光只看得清轮廓，而这身形轮廓弥月早就深深刻在了心里。
“皇……皇上……”待看清来者的面容，素然慌地匍匐在地，可皇帝却全然没看见她似的，径直走到了弥月面前。
“朕去绛雪轩，却发现你不在，听荷她们都吓坏了，大半夜你来这里做什么？”平平淡淡的口吻，皇帝仿佛连语气都舍不得重一分，伸手去扶弥月的肩膀，仿佛隔着氅衣就摸到了肌骨，眉头这才皱起，“穿得那么少？”
“对不起。”弥月深深垂首。
“怎么了？”泓曦把她轻轻靠在胸前，“出什么事了？告诉朕。”
“没什么。”弥月呢喃着否定。
“那跟朕回去？”泓曦轻轻问，带了几分笑说，“这里有什么稀奇的，让你不放心大半夜还要跑出来看？还是说就想任性一回？朕若不来找你，你也早晚要回去，朕若来找你，你便心满意足？”
弥月纤瘦的身体微微一颤，软软伏在皇帝温暖的怀里，终是点头，“就是……想任性一次。”
“下回记得多穿几件衣裳，你到天涯海角朕也会来找你，只是不许冻着饿着，朕会心疼。”泓曦垂首捧起弥月的脸颊，语气略略加重，“还会生气。”
弥月嘟着嘴，无辜地看着皇帝，她也不明白为了什么，只知道心痛得无以复加，好像只有做这类无知妇孺的行径，撒个娇任个性，让皇帝来哄她，才能减轻痛苦。
“回去，朕慢慢听你说。”泓曦在弥月额上柔柔地一啄，旋即便将她打横抱起来，一路往绛雪轩走，还嗔怪弥月，“怎么越来越轻了？”
弥月只伏在他肩头不说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待一行人回绛雪轩，那里已跪了满院子的人，泓曦故意停下来指给她看：“你若找不着，他们就都要死了。朕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下回不高兴了冲朕来，别折腾你自己，折腾你自己到头来要那么多人跟着受累。”
看到听荷语芙跪在那里，弥月羞愧得无话可说，温顺地点头答应，才被皇帝抱进寝殿。而这一闹，已至丑时，再过些时辰皇帝就要上朝，泓曦却不在意，换了衣裳来与弥月同眠，把她娇柔的身体搂在身边，看着她紧张不安的脸笑：“身子捂暖了吧，你看，你若乖乖在屋子里呆着，不至于浪费这些时辰，朕还能好好和你……”暧昧的字眼变得极轻，只凑在弥月耳畔细语，怀里的娇人不安地扭动起来，泓曦便吓唬她，“你再乱动，朕可不管什么时辰不时辰喽。”
弥月知道泓曦不是开玩笑，立刻僵硬了身体不敢再动，如是反惹得皇帝大笑，笑罢便道：“为什么闹脾气？若愿意说朕便听着，不愿意说来日再讲也行。”
“皇上……”弥月红唇微微蠕动，却终是说，“我们睡吧，天就要亮了。”
泓曦静静看她，也不想多勉强，嗯了一声侧身搂着弥月，安然阖目。弥月也累了，且身体陷在如此温暖的怀抱，再多的不安也消失殆尽，疲倦的身体和放松的心情，让她迷迷糊糊不知不觉就堕入梦里。
醒来时，但闻窗外鸟鸣婉转，和煦的阳光扑洒了一地，将地砖烤得发烫，赤脚踩在上头都不怕凉。站在窗前晒太阳，回眸望望空荡荡的床铺，她睡得竟那么沉，皇帝几时离开都不知道，多希望醒来时身边的人还在，可她爱的男人是皇帝，这样简单的愿望是极度的奢侈。
“主子别着凉了。”听荷端着水盆进来，见弥月赤脚站在地上，忙去取来软鞋给她穿上，起身笑眯眯道：“皇上已经派人传话去承乾宫，说您身子不爽不能去请安，叫奴婢们别吵您，让您好好睡。”
弥月见她没事儿人似的，反更加愧疚，深垂着脑袋呢喃：“昨晚闹得太过分了，实在对不起，让你们受委屈了。”
听荷却当真不在意，挽着弥月到妆台前坐下，笑道：“多大的事儿，皇上都不计较，奴婢们怎会在意？”
“语芙呢？她生气了吧。”弥月撒娇似的拉着听荷说，“你让她来我给她赔礼道歉，还有素然，别怪她，她拗不过我。”
听荷屈膝下来仰视着弥月，哄道：“真的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也没有怪素然。语芙带着怀义和素然去内务府领东西，冬天要来了，各样过冬的物件该派下来了。”
“那、那就好。”弥月总算安心些。
洗漱后，听荷细心为弥月梳头，看见镜子里的她拿着胭脂只是发呆，不曾往脸上抹，便问：“主子怎么了？是这胭脂不好吗？”
“不是。”弥月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看着镜中略显苍白的自己，伤感道，“昨日你说我没必要知道的事，武太妃都告诉我了，刘太妃昨夜不是也来找我么？她们都那么无所顾忌地告诉我这些往事，虽然好像也影响不到现在，可想着先帝爷后宫里的种种，我才明白自己爱得那么轻松，显然是无法长久的。心里一下子变得很重，起先瞧见袁淑媛和皇上亲昵我就很不舒服，后来刘太妃又来求我那件事，我就一下子很厌烦眼下的身份，恨不得逃得远远的。”
听荷放下梳子，静立在她身后，轻声问：“为了那些事？”
“还有……”方才还比较平静的弥月，眼眶突然红了起来，甚至有些哽咽，“我爱皇上，可为什么越爱他心就越痛，总会去想如果失去他的话我该多伤心，明明好端端地在我身边，为什么我总怕失去？而看到袁淑媛那样近的在他身边，我嫉妒得要疯了。”她转身泪眼汪汪地看着听荷问，“爱一个人不是应该很幸福吗？可是我总会心痛，又不敢对他说，昨晚我跑出去，就是期盼他能来找我，可盼来了，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主子冷静些。”听荷屈膝蹲下，扶着弥月的身体，温和地哄着，“奴婢虽然没有爱过谁，可却想，人常说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那像您这样怕失去，不就是真正的珍惜吗？您爱皇上珍惜和皇上的感情，所以才怕失去，这该怎么说？患得患失？”听荷笑起来，“奴婢笨拙不知该怎么劝您，但知道做皇帝的女人不容易，奴婢进宫时诚徽皇贵妃已是先帝专宠，但听嬷嬷们讲从前的事，诚徽皇贵妃从秀女一步步走来也很辛苦，大概真正承担得起痛苦辛苦的人，才配像她那样得到先帝同样的爱？”
弥月怔怔地看着听荷，半晌嘟囔：“我若早些和你谈心就好，不必昨晚那样失态。”
听荷失笑：“主子最该好好谈心的，不该是皇上吗？”
弥月却淡淡看她一眼，苦笑：“一看到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大概我是庸人自扰，太矫情了。”
听荷也不知说什么好，麻利地替她梳头，一边把昨晚纱衣的事讲了，又道，“今日一早奴婢和语芙一起把里里外外都翻了遍，没缺什么要紧的也没多什么奇怪的东西，就是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来头，往后我们更改多加小心才好。”
弥月因心事重重，没工夫对这件事在意，只叹：“我这里有什么可算计的，兴许是哪一宫里的走迷了路，你们就别往心里去，回头惊动了皇上，反给他添麻烦。”
听荷见她如此，也知没必要深究，毕竟事情还不大，没得先弄得人心惶惶，不久宫女送来膳食，弥月因没胃口，又怕皇帝中午过来用膳，便懒懒地吃了几口就罢，而后只管坐在窗前发呆，痴人儿一般。
今日因要拆除御花园里昨晚宴席的摆设桌椅，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绛雪轩大门紧闭本不搭理，人家倒偏偏送上门来，此刻不知哪一房的管事，正捧着铺了红段子的木盘殷勤地对听荷说：“听闻昨夜叶宝林在园子里找东西，奴才们也不知主子掉的是什么物件儿，这几样是今日收拾桌椅时寻见的，劳烦姐姐拿去给主子瞧瞧，可有要紧的在里头？若有，也算奴才们孝敬叶宝林一回。”
听荷冷眼瞧着，这盘子里的簪子镯子都是极上乘的东西，想必是听见昨晚的事，今日找个借口来孝敬，素来也有这样的孝敬门道，这盘子本该端进去就不见端出来的。她心里好笑自家主子得宠人人都来巴结，嘴上却客气地说：“宝林的簪子一早就寻见了，恐怕这是里头有其他主子娘娘的东西，你各宫去问问罢，我这里先替主子谢谢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