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燕倒淡定，不似平日那般嚣张，平静地回答：“亏宁小姐照拂，求了太妃和皇上，恩准嫔妾春节里在宫里走动。”
她话音刚落，宁云宣的肩舆就从后头过来，她的景仁宫本不该往这里走，好似是算计着这一情景，特特地赶来。
“还想去长春宫看看姐姐，这下也好，咱们结伴往园子里逛逛如何？”宁云宣高高坐在肩舆上，根本不放储秀宫几位放在眼里，又见赵燕谦卑之态，才睨一眼众人，讪讪道，“不如姐姐们一起去逛？”
众人面面相觑，如今谁不知道御花园是禁地，那里头住着怀了龙种的叶弥月。
宁云宣却看透众人心思，冷笑道：“我说能进去，姐姐们不信？”
“宁小姐必是得了皇上应允，既然如此，姐妹们不如也去逛一逛，这园子为了叶宝林也封了有些时候，大冬天窝在屋子里烤火懒得动弹，腰都粗了两寸，不如去松松筋骨，明儿除夕夜礼服穿在身上也精神。”周环珠嬉笑起来，将左右拉着说，“大家跟宁小姐走一回呗。”
宁云宣也不再高高端坐肩舆，搀着宫女儿的手走下来，身姿摇曳往御花园门前挪步，悠悠笑道：“皇上才赐下的茶点瓜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各位一起来品尝吧，在园子里摆上一桌，明儿除夕夜宴礼节繁冗，还未必能吃上几口呢。”
众人见宁云宣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而赵燕紧跟其后，又有周环珠撺掇，竟也鬼使神差跟着宁氏走了，一行人熙熙攘攘地入了御花园，却不知走这一遭，是要闯下大祸。
而这一边，袁沐琴的软轿也缓缓而来，她本是受叶弥月邀请前来一见的，没想到老远就瞧见这一群人，轿子停在宫道旁，尔兰凑在窗边说道：“主子还走吗？宁小姐带着储秀宫各位进去了。”
“我以为叶宝林只请了我一人，怎么也请了她们？”袁沐琴是明知故问，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去了。
尔兰会意，笑道：“想必不是叶宝林请的，不请自来的，只怕要生事端。”
袁沐琴挑开帘子远远望了御花园一眼，眼底神情竟有些复杂，沉吟半晌方道：“回吧，若她们当真要生事端，也非我一己之力能帮她，何况我……不见得非要帮她。”
尔兰不再说什么，让轿子调头回咸福宫，又拉过一个机灵的小太监吩咐：“悄悄去园子里看着，有什么事儿即刻回来禀告。”
且说弥月本请袁沐琴前来，为的是探一探含润选驸马的事，毕竟皇帝曾亲口将此事交付袁氏主持，她不能随意僭越。又想袁沐琴在娘家也算含润的表姑母，应该会成全含润的心愿。
可她没想到，迎来的却是这样一群聒噪的女人，而御花园那么大，她们偏偏要在绛雪轩落脚。
“外头风大，绛雪轩南边儿的亭子又能晒太阳又挡风，园子里最好一处就是这里了，叶宝林若不介意，可否让姐妹们去坐坐？”
庭院里，宁云宣带着一群女人面对站在檐下的叶弥月，笑盈盈说：“自然叶宝林安胎要紧，您不必相陪，我们就借地坐坐。”
“你们好生去打扫一下，别怠慢了宁小姐和各位妹妹。”弥月不愿与她多费唇舌，既然只是要借亭子一用，那就借吧，自己远远地离了她们便是。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宁云宣也没说别的，见弥月点头，便嬉笑着与众人往那亭子去，她身后跟着的宫女也陆续进来，捧着各色食盒，倒真真是有备而来。
“主子，您回屋子去吧。”听荷也无奈，一边扶弥月回房，一边拦着要动怒的语芙，“你发脾气有什么用，反叫她做借口去闹，她能来必然是得了什么应允，我们好好防备着就是了。”
话虽如此，可宁云宣既然有备而来，又岂能空手而回，自那一****在涵心殿看到折子，便步步算计到今天，不拔除叶弥月这个挡在她和皇帝之间的女人，将来怎会有前途。
袁沐琴回到咸福宫后，内务府的人便就明日除夕来与她请示各项事宜，忙忙碌碌她倒忘记了那一茬，好容易打发了两拨人走，正问尔兰要茶吃，却见她急匆匆跑来说：“主子，绛雪轩真的出事儿了。”
袁沐琴一怔，见尔兰还在喘息，她竟有些不敢猜此刻绛雪轩发生了什么，手里的丝帕渐渐攒入手心，皱巴巴地捏成了团。
“主子，叶宝林她……滑胎了。”尔兰重重地说出后三个字，神情极其复杂。
“怎么会这么快？太医不救吗？”袁沐琴倏然站了起来，“这才过多久？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宁云宣？”
“奴婢知道的也不多，只晓得急匆匆宣了数位太医去，不多久就传出消息了。”尔兰扶着袁沐琴坐到妆台前，“皇上太妃此刻都该过去了，您好歹是妃嫔之首，哪能不出面，奴婢替您理一理发鬓。”
袁沐琴静静地看着镜中自己，曾经同样的伤痛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让她看清了这个后宫的险恶，没想到叶弥月很快又应验了。
“尔兰，你说是不是今日我若去，她就不会出事？”
尔兰停了手，有些不懂主子的意思，袁沐琴又道，“我不喜欢她，可我没想害她。”
“主子您说什么话，怎么是您害的？”尔兰着急起来，“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她老早被人盯着了，又不是我们的错。”
袁沐琴微微一颤，那迷茫动摇的神情便消散了，镜中的美人又露出淡定从容的目色，此刻更似乎带了几分冷漠，“是啊，我去了又如何，岂是我一己之力能帮她的。我不想害她，但也不见得非要帮她。”
尔兰愣愣地看着她，心里微微有些发毛，有些时候她还真看不透自家主子。
此刻绛雪轩的慌乱已趋于平静，门里门外贵人美人、太医宫女儿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储秀宫那几个更是吓得魂儿都没有了，她们本逃离了这是非之地，硬生生又被太妃提溜了来。
“臣妾参见太妃娘娘。”袁沐琴施施然而来，见这阵势也不敢多说话，请了安便立到一侧，见刘太妃神情尚从容，才问一句，“叶宝林可好？”
刘仙莹看一看屋里头说：“此刻皇上在里头，她人是没大碍，就怕伤了心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袁沐琴不再问，抬眸见另一侧站着宁云宣，她倒淡定得很，可明明她才是促成这一切的不是吗？
“你们……”
武太妃正要发话，却见寝殿的门被重重踢开，泓曦的身形出现在门里，外头众人皆浑身一紧，他周身散发的迫人气势，远比这寒天冻地的气候更叫人颤抖。
袁沐琴心里有揪紧的痛，那一日皇帝只是隔在门外与她淡淡的一句安抚，可今日他不仅不顾礼节进入叶弥月的卧室，此刻还一副盛气凌人要那人查办的势头。她和叶弥月比什么，一早就输了。
“你！”泓曦跨步而出，伸手指向了跪在一旁的赵燕，那女人匍匐着根本不晓得自己被点名，还是一旁太监提醒，“赵更衣，皇上叫您。”
“皇、皇……上……啊！”赵燕才要回应，却见泓曦一个箭步冲过来扼住了她的脖子，眸子里几乎是要喷出火来，“你对她说了什么，你对她说了什么？”
“皇、皇上……臣、臣……咳……”此时赵燕倒是想要回答，可泓曦手上越来越用力，几乎已经提起了她整个人，只见她的脸由青变白，眼珠子都快凸出来。
“别叫皇上脏了手！”古太妃突然喊了句。
李从德眼看皇帝要弄出人命正不知所措，听见这句话，忙奔上来抱着泓曦的腿劝，“皇上气大了，也不该为了贱人弄脏手，您赶紧放开赵更衣吧。”
“皇上，自有律法处置她！”武太妃也上来直接握住了泓曦的胳膊。
皇帝终于松开，赵燕已然气若游丝重重坠落，不省人事。李从德上来摸了摸鼻息尚有气息，总算安心。
“你们！”皇帝又指向储秀宫那几个，女人们花容失色，颤若筛糠，“滚回储秀宫，没有朕的命令一步都不许踏出。”
“皇上……”李从德小心翼翼地问着，“赵更衣她？”
泓曦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从德心头一惊，他是明白了，可万没想到皇帝这次会这么狠。
“皇上，到底出了什么事？”见被拖走的拖走，被撵走的撵走，古太妃终是叹息着来问，“叶宝林眼下如何？”
“她需要休息，母妃们不必前去探望，这些日子，除了朕的应允，最好谁也别来绛雪轩。”泓曦冷然回答，忽而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宁云宣，她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可竟也有那几分傲气，将脊梁挺得笔直。
“云宣，往后你也别来御花园，更别来绛雪轩，知道了吗？”可皇帝的语气竟意外地平静下来，可背过所有人，只有宁云宣知道她承接了怎样的目光。
“是、是……”
屋外的喧嚣渐渐平息，再听不见怒斥和哭声，待最后凌乱的脚步声也消失后，绛雪轩终于恢复了宁静。可却宛若被一场飓风蹂躏，里里外外所有的人都身心疲惫狼狈至极。
“主子。”听荷捧着药碗走近弥月的床榻。
弥月抬起头，一行泪顺势滚下，紧紧抿着的嘴在颤抖，但旋即一手抚住腹部一手抹去泪水，“我不哭，我不哭。”
“人死不能复生，主子节哀。”听荷安抚着，而后却极小声地凑在弥月面前，“先把安胎药喝了，您还要保住孩子，将来全凭这孩子去安慰家里老爷和夫人的丧子之痛。”
弥月却一下又忍不住哭出声：“哥哥他……”
涵心殿内，泓曦自回来后已在案前沉默坐了许久，他无法想象若弥月真的失去了孩子，此刻他的心会有多痛，幸好弥月冷静，幸好弥月挺住了，但凡她伤心过甚糊涂了心怪自己害她哥哥英年早逝，不仅极可能失去孩子，彼此的心结又该怎么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