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李从德默默回来，立到案前垂首禀告：“皇上，已经解决了。”
泓曦冷笑：“算谁的疏忽？朕？”他拍拍桌子上的奏章文书，“连这里的折子，都能随便叫人看去？”
“奴才该死！”李从德扑通跪下了。
泓曦却并不盛怒：“不必该死，知道往后该怎么做，就足够了。”
李从德连声应诺，又道：“奴才一定派人日日夜夜盯着宁小姐，不让她再靠近叶主子。想必这一次赵氏的死，也足够震慑她。”
咸福宫里，袁沐琴静静地喝完宁神汤，尔兰从外头回来接过小宫女手里的活儿伺候她洗手擦拭，轻声道：“主子，赵氏在自己的寝殿悬梁，内务府直接运出去草葬了，全当没这个人。”
“知道了。”
“奴婢打听，说是……”尔兰看看左右，见无旁人，才轻声说，“说是赵氏告诉叶宝林，她娘家哥哥死了，叶宝林伤心过甚动了胎气，太医讲她早年受了许多苦，身底子极差，这才保不住。”
“赵氏如何能知道这样的事？”袁沐琴又明知故问，只等尔兰冷笑，“谁与她走得最近，还不是那宁小姐。”
可袁沐琴却又问：“她又如何能知道这些事？总不会是皇上告诉她？”
尔兰摇头：“奴婢想不明白这么多的事，可奴婢却看得出来，今日皇上恨不能当场掐死赵氏，他对叶宝林的在乎……”
袁沐琴清冷的目光突然投向她，唇边的笑更是冷：“你也看出来了，皇上当初又是如何对待我们的？”
“主子。”
袁沐琴又问：“尔兰，我是不是根本没得和叶弥月争？”
“主子别乱想，她根本没资格和您争，您出身高贵又这样能干贤惠，她有什么呢？到现在还是罪臣之女，除了给皇上添麻烦，还能做什么？”尔兰连声劝，“主子的前途才是无可限量的。”
“什么叫无可限量？左不过最后座上皇后宝座，可做了皇后又如何？”袁沐琴长长地一叹，“孝贤仁皇后一生荣耀，更深得先帝敬爱，可她的孩子呢？眼下却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在苦寒的东北不得归来。”
尔兰大惊，跪下劝：“主子不敢胡说，您说的别人不正是咱们……皇上吗？”
袁沐琴漠然看她一眼，没再开口。
而此刻，宫里的事也早早几经周转地传到外头，事情的情形自然被添油加醋甚至歪曲，可结果无不相同，都知道绛雪轩那位叶宝林肚子里的龙胎没了。
谨亲王府里淑慎端着参汤来看宏晔，而他正伏案耽于政务，连姐姐到了跟前也不知道，还是淑慎先笑：“若是贼人进来，你也防不住？”
宏晔闻言抬起疲倦的双眼见是姐姐，也笑：“就因是你，才不会防备，心里便知道了。”
“你如今倒会哄人了。”淑慎端过参汤来要他喝下，亦叹，“为何不续弦纳妾？你身边要有知冷暖的才好。”
“从前怕含润受委屈，如今也习惯了。”宏晔淡然回答，徐徐饮下参汤，“如今到了这年纪，也无所谓了。”
“随你心意吧，该说的早有人跟你说透了，我说也没意思。”淑慎本是为古太妃来劝劝弟弟，但点到即止，她最了解宏晔，也最心疼他。
“姐姐也听说宫里的事了？”宏晔理好桌案上的书籍案卷，引淑慎坐到一旁。
“挺可惜的，皇上年岁也不小了，膝下却一个孩子也没有。”淑慎更叹，“听说他对储秀宫几个动了大怒，恐怕费心选秀想让他开枝散叶，如今一场空。”
“沙场上明刀明枪血肉相搏，后宫里暗箭难防人心叵测，历代皇帝的女人都不易。”宏晔无奈地笑，“还是父皇那会儿好，宫里干干净净。”
淑慎笑：“可也难免疏漏，母妃她没少受委屈。”她又道，“宫里不可无主，宏晔，你看皇上他会不会封这个叶弥月做皇后？”
“是不是叶弥月我不知道，可他应该会让最爱的女人成为皇后。”宏晔指一指桌上的东西，“方才你来，我正在查阅追封皇后的礼仪记载，回头要写了折子呈给皇上看。”
“宏晔……”
“皇姐，我劝不了，你行吗？”宏晔反问，果不其然的得不到答案，他才又笑，“皇上要走的路还很长很远，他比谁都明白。”
夜深，早已张灯结彩一派节日景象的宫廷如旧陷入寂静，长长的宫道上间隔几步就有彩灯花球点缀，可如今游走在宫内的气氛，却与这景象很不相符。
此刻一乘暖轿突然缓缓从承乾宫出来，不久后停在景仁宫的门前，里头的宫女太监有些手忙脚乱，可武太妃却视若无睹，径直往宁云宣的屋子去，而她的宫女太监都被赶出寝殿，小满嬷嬷稍稍一瞪眼，就吓得一群人直哆嗦。
“太妃娘娘有何……”宁云宣抬着下巴傲然看着武太妃，却不料迎面就挨了一巴掌，她愤然要顶嘴质问，另一边脸紧跟着又挨了一下，这一下更用了几分劲，叫她跌在地上。
“姐姐有福气没见到你的张狂让她操心，可你到底是她嫡亲的侄女，我不得不替她管教你。”
武太妃俯视跌在地上的宁云宣，怒目如炬，“除了你头顶的姓氏和那一点血缘，你浑身上下哪一点配作你姑姑的侄女？从你入宫到现在，做的哪一件事能让人敬你是诚徽皇贵妃的侄女？除了给皇上添麻烦，给你的姑姑脸上抹黑，你还做了什么？既然你幼时没有好的家教，从今天起，哀家一点一点来教你！”
脸上火辣辣的挨了两巴掌，宁云宣只觉得双颊疼痛发胀屈辱至极，又听武太妃这番训斥，竟不仅无半分悔意，益发凌厉骄傲，一骨碌爬起来冲着武氏叫嚣：“太妃娘娘是老糊涂了吗？皇上早对你们说过，不要管我的事，要对我好。您现在冲来景仁宫对我又打又骂，算什么？不管我在您眼里配不配，我就是名正言顺皇上生母的亲侄女，我上有双亲，宫里有皇上，就是闹翻了天，也轮不到你一个太妃来管教！”
“混账！”武太妃气结，扬手又要挥打下来，可手还在半空就被人扼制住，身后好恭敬地一声“娘娘息怒”响起。
转身看，拦着武氏动手的竟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李从德，而他也是听到眼线通报说太妃来了景仁宫，才匆匆赶来，那么巧就赶上这一幕。
“李从德，你好大的胆子，哀家也敢拦？”武太妃气得出口便骂。
李从德心中有数自有后话与太妃交代，此刻嘴上则敷衍：“娘娘动气伤了身子就不好了，宁小姐年纪还小，皇上也说不拘着她，太妃娘娘又何苦费心管教。您看奴才这会儿来，正是皇上说怕今日小姐受了惊吓，来问好不好，要不要进安神的药。”
武太妃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就算之前怎么明白皇帝特别对待宁云宣是另有用意，可这会儿弥月才没了孩子，皇帝不说去慰问那可怜的人，竟还有心思对这个始作俑者的小贱人嘘寒问暖。她真真怎么也想不明白，同一个书香门第里怎么就出了姐姐和她侄女儿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李从德索性绕过武太妃，背对着她问宁云宣：“小姐可还好，若不用进安神的药，也请早些休息，皇上说改日就来看您。”他故意对她挤眉弄眼，笑得谄媚。
宁云宣深以为李从德是自己这边儿的，忙收敛方才的嚣张，温和柔顺地回答：“烦请公公回禀皇上，云宣挺好的。只是……”她眸含怨怼地瞥了一眼武太妃，可见李从德摇头，才勉强说，“只是太妃娘娘今日劳心劳累，也该早些休息才好。公公不如替我送一送太妃娘娘，我才换了衣裳，不方便出去。”
李从德忙转身来对武氏，“娘娘，让奴才送您回承乾宫吧。”
武太妃无话可说，若一意孤行必然和泓曦相悖，伤了和气事小，若再牵连别的事别的人，真真没意思，她狠狠地瞪了宁云宣两眼，一句“好自为之”后便拂袖而去。
到了外头要上暖轿，见李从德来搀扶，又骂：“哀家知你敬重姐姐，可也要分是非黑白，这屋子里的人固然是她的侄女，那叶宝林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她的孙儿呢！李从德，你……”
“娘娘。”李从德轻唤，四顾见左右人离得稍远，忙轻声道，“娘娘难道不记得您是从哪儿把叶宝林带出来的吗？您不记得叶宝林从前受过什么样的苦吗？皇上和她的孩子又岂是经不起一点风雨的？”
武太妃闻言一震，分明看到李从德眼中有深意，想起白日里皇帝不许任何人再接近绛雪轩，顿时恍然大悟，心口重石卸下，竟是含泪哽咽一句：“姐姐在天之灵，也该保佑这孩子。”
除夕，皇宫上下金碧辉煌万象繁荣，是为熙延帝登基以来最热闹的一次过年，宫门前来来往往皆是宗室贵族王公大臣的车马，衣香鬓影间嬉笑寒暄，数不尽的热闹。
然所有人都知道，就在昨日皇帝失去了一个孩子，虽不曾见天日，可皇帝膝下无子，不久前又有袁淑媛滑胎，子嗣一事于熙延帝而言似乎不太顺利。而紧跟着还死了一个宫嫔，这大年节里的，实在有些不吉利。自然谁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下谈论闲话，今日皇帝宴请宗室群臣，但求平安热闹地过个节。
只是宫门前的热闹景象越往里，却反静了淡了。储秀宫里的贵人美人大多被禁足，只有沈贵人带着夏美人唯唯诺诺地坐在一隅，长春宫里林修容因赵燕自缢被吓出了病，今日也不能出席，袁沐琴还在承乾宫随太妃左右尚未出现，宴席上的妃嫔便只有沈、夏二人。而她们位份低微又年轻，弄得一班宗室王公也不知该不该去行礼，她们俩则也完全没能力应付这样的场面。
终于熬到开席时分，但见皇帝迎了承乾宫几位太妃一同入席，袁淑媛作为宫内最尊贵的妃嫔随侍古太妃，武太妃挽着含润，刘太妃身边则是淑慎长公主，只是谁也没想到，紧跟在皇帝身旁的竟是对大多数人而言是生面孔的宁云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