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返回蒲坂后,帝舜虑道:“如现在即为禅位,文命定然是不会接受的。那么,究竟怎样才能让百官明白我的心意,进一步坚定文命的地位呢?”
这时,他想到了祭祀中岳。
恰巧,文命见时下的朝政闲暇,向其来告假,欲往夏地疏治。
帝舜允之,并道:“近年来,朕几番想去祭祀中岳,但终为耽误了。既然司空之于夏地,夏地又在中岳之侧,那么,便有你代朕致祭吧,以迓天庥。”
文命听了,不由惶恐,忙道:“中岳为中央的镇山,若依礼制,五岳之山,唯天子可祭祀之,更况乎中岳呢。臣何德何能,万死不敢僭越。”
帝舜道:“无妨。你本就为百揆之首,朝中首辅,朕令你代祭,并不违制。”
文命仍辞。
帝舜见状道:“朕年纪已长,难道司空忍心再让朕,亲奔波一番吗?”
“这——”至此,文命已别无它话,只得遵旨。
几日后,归于夏地,祭祀了一番太室山。不提。
让文命祭祀中岳,这算是帝舜禅位的第一步了。
文命去后,帝舜又虑道:“既然已决意禅位于文命,而义均等子,不安置妥贴,终必为碍,难免一日,不生出祸端。当如何安置九子呢?”
帝舜不禁想起了帝尧降丹朱之法,决意效仿,将九子放逐于外。
于是,这一日,便下了旨,将义均等外封。九子得封后,拜辞而去。
义均的封地是商,从此后,便被称为商均了。
其余八子,不再累牍。
至此,帝舜的心事,终为了结,再无顾虑,便计议着等文命归来,即为禅位。
孰料,过了几年,又生祸焉。原来,南方的玄都氏作乱了。
那玄都氏,自被帝舜封后,不禁不收敛,反而更嚣张,常率其部,四向侵袭。
南方诸侯,不堪其扰,却又抵抗不住,纷纷上书告急,请求帝廷出师平叛。
帝舜得闻后,遂集百官商议。
此时,恰文命从夏地归来,于是,便一起议论。
文命道:“下邦小国,扰乱秩序,肆意作恶,当加以挞伐。”
帝舜之意,却为不同:“君子之道,重在责己。下邦小国为乱,总是朕喻教没有竭尽的原故。久施喻教,其等一定服的,朕以为,只须行德就是了。”
文命道:“那玄都氏,是为九黎之后,又为三苗之民,昔日,受其等荼毒贻害久矣,包藏祸心亦久矣,今日为乱,并非德化不至之故,亦非喻教仁德所能感服的。”
帝舜听了道:“朕何不想一击而溃之,但劳师动众,必然耗费粮草,兵戈相见,又必然徒增伤亡。这让朕何忍呢!若德化可平,还是不要动兵的好。”
文命道:“臣以为,玄都氏野心极大,其目的,并非满足于今日这般的四向侵袭,或有移天易日之心,也未可知。为今之计,唯有痛击,方可使其收敛。若不,恐一日成大祸矣。”
见文命执意,帝舜只得道:“果若用兵,何人可为将呢?”
文命听了,请道:“臣愿率兵征讨。”
帝舜见状,点头道:“既然其等不依教命,那你就去征讨吧。给其些警告,也未为不可。”遂为允之。
文命稽首受命,退朝后,便来校阅军马。
其时,司农弃、司徒契等老臣早已薨逝了,八元八恺业已零落殆尽,即便是皋陶亦年登大变,不能从征。
朝臣中,唯有伯益年力甚富,且往日多随治水。
于是,文命就令其做了随军参谋。
检阅军马毕,文命便驰檄南方各国,令其等遣兵助征,在云梦大泽相会。
一应毕,文命即令出发,一路浩浩荡荡,径向南方而来。
不日,帝师至于云梦。此时,南方诸侯赶来助战者,已为会集。
文命检点,见唯有鄀候未至。
原来,鄀候是允格的孙子。
允格在颛顼时受封于鄀,帝喾时离都就国,至今,已传四世。
鄀侯何以抗命不遵,没来会师呢?
大战在即,文命暂不理会,先会合了诸侯,誓师说:“众位军士,都听从我的命令!
蠢动的苗民,昏迷不敬,侮慢常法,妄自尊大;违反正道,败坏常德;贤人在野,小人在位。
人民抛弃他们不予保护,上天也降罪于他。所以,我率领你们众士,奉行帝君的命令,讨伐苗民之罪。你们应当同心同力,就能有功。”
誓毕,即率大军,向云梦大泽南岸进发。
玄都氏闻文命来讨,自知薄弱,不敢硬抵,唯敛兵拒守。
其时,正值夏季,炎雨郁蒸,瘴气大盛。即便是过往的飞鸟,触着这气,都纷纷坠人水中。
那北方兵士,如何支撑得住呢?
于是,双方开战后,便为拉锯。如此,鏖战了月余,互有胜败。
见战事难以推进,文命不禁一筹莫展。
伯益见状,暗道:“若再鏖战下去,恐从征诸侯因此懈体,藐视中朝,或玄都氏乘地势之利冲出,反致失利,是为不妥,当如何是好呢?”
想到这里,便当着诸侯的面,谏文命道:“现在,我师进攻,不过三旬,苗民已只能退缩,并无反抗的能力,若直攻过去,加以时日,原不难将其扑灭。但是,属下认为,还是当以攻心为上。
苗民顽梗,专以力服,恐怕是不对的。从前三苗之时,何尝不痛加攻伐。然几十年后,依旧如此。现在就是再战胜了他,他的人民岂能尽行屠戮!仇怨愈深,终必为南方之患。
属下以为,惟德动天,那是没有远而不至的。盈满招损,谦虚受益,这是自然规律。
今时的帝君,先前在历山耕田时,天天向上天号泣,向父母号泣,负罪引咎;后来,又恭敬的去见瞽瞍,诚惶诚恐,尊敬战栗。瞽瞍也信任顺从了他。是而,至诚之道,可以感通神明,更何况那些苗民呢?”
文命听了,想起出征前,帝舜所嘱之言,暗道:“如今,已痛击了那玄都氏,料其已知教训,短日内,必不敢枉为。眼下天气如此,实不宜作战,再鏖战下去,亦为无益,不若就依伯益之言,退兵吧。”
想到这里,便征询诸侯的意见。
那些诸侯,早就有了撤退之心,只是未敢擅言,今见如此,纷纷响应。
文命见状,点头道:“此番征讨,本是给玄都氏以警告,今既已达到,撤就撤了吧。”于是,传令班师。
然而,大战不利,这口气终究不能不出。所以,归途绕道,路过鄀国。
鄀候闻讯,出来迎接。
文命责其抗不遵命之罪,将其拿下,一同解往帝都治罪。
不日,班师至都,文命即日陛见,将班师的原故向帝舜说了一遍。
帝舜本来是尚德不尚力的人,听了后,便道:“这也很好。我等德不厚而行武,本来不是个道理。我等前时的教化还没有怎样好呢,就先来诞敷文德吧。”
于是,一面谨庠序之教,作育人材,一面又时时用万舞,舞干羽于两阶,以示四海诸侯不复用兵。
对于鄀侯,念其是颛顼帝时的功臣之裔,帝舜赦其死罪,将其逐到了幽州之北。
后来,他的子孙非常蕃衍,自成了一派,名叫阴戎。
在春秋时,大为中国之患,几番与中原交战。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那玄都氏,两军交战时,竭力防守,亦狼狈不堪,见大军退去,不禁悻然。
后来,探听到是帝舜先前就不愿为战,又伯益演说了一番以德服人的议论后,方为撤兵的,其便笑道:
“那帝廷,果然要以武力胁迫,我便与之死缠到底。今其要以德服人,却也不必与之决裂。”
过了几日,听闻帝舜舞干羽后,玄都氏又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如今,撤兵之后,其等改去方法,号称以德服人了,我若再予反抗,反倒是不知趣了。也罢,待我去帝都一朝,顺势探听一下虚实。”
其臣成驹听了道:“如我等跑去,其等趁势扣住不放,如之奈何?”
玄都氏摆手道:“不会的,决无此事。其等自称以德服人,如扣住来朝的诸侯,岂不是使天下诸侯,都要疑虑吗,下次,哪个还肯去朝见呢,这个决不会。”
成驹道:“万一朝见时,虞氏竟教训起来我等,那怎样办呢?”
玄都氏道:“这却难说,然而不打紧。无论那虞氏说什么,怎么说,我等一概答应就是了,横竖回到国里来,依不依的,我等自有主权,其那里能来管吗?”
如此计议定,便上表谢罪,并请入朝,一面就带了几个臣子,向蒲坂而来。
却说帝舜诞敷文德,于两阶干羽舞了七旬,忽然收到玄都氏的谢罪表文,不禁大喜。
于是,吩咐筹备延接典礼,特加优渥,以示鼓励。
过了几月,玄都氏到了,朝觐礼毕,循例赐宴。
帝舜乘机训勉了一番,令其吸取昔日三苗的教训,并斥令其不得背叛朝廷,四向侵袭,大失睦邻之道。
玄都氏皆一一答应,貌极恭顺。
宴礼毕,帝舜又重加赏赐了一番。
至此,玄都氏方拜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