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儿，菱儿你还在……”大清早的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大呼小叫。
“别吵啦，娘，再让我眯会儿嘛。”何纕用棉被蒙住了头继续呼呼大睡。
我有那个福气当你娘哩，要你是我女儿，早就一棍子打下去啦。”吴妈吆喝着硬是把棉被掀开了一个大口，冬天早晨的寒气钻进了被窝中，冷得何纕直打哆嗦，人也清醒了七分。
“吴妈，是你啊。”
“不是我还……你这懒丫头，今天是提督大人合府来将军府作客的日子，你还不起床来帮忙……”
“提督有什麽了不起的，我爹也是提督嘛。”何纕又倒回床上。不对……
“什麽提督……”何纕愣愣的问道。
“京师里还能有两个提督大……当然就是九门提督何大人哪。这回何大人可是亲自带着小姐来相咱们家少爷的，老爷很重视这件事，我们做下人的可要好生伺候才成。”
”……爹爹的女儿不就只有我一个而已吗，怎麽又带着另一个“何小姐”来了。越说越迷糊，把个何纕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啊什麽啊，起床干活儿去！”
迷迷糊糊的被吴妈硬拉下床，胡乱梳洗一通就到厨房帮忙去了。忙完作菜又忙打扫家事，无论是洒扫烹调绣活，何纕都越做越俐落。在这府里帮佣了十余日，生手都变熟手了。何纕在心中自嘲道，要是爹的顶戴不保，家里又恢复了以前的苦日子，至少她还可以去富家里头当丫环帮佣，就像现在一样。到那时，自己一个假丫头也终于变成真丫头了。只可惜假菱儿永远不可能变成真菱儿吧。她的笑容旋即变得又酸又涩的了。
“哪，还笑，像个疯丫头似的。还不快把菜端去前厅上菜，提督大人已经来了。”吴妈递过来一盘“龙凤双拼”给何纕，正好是个机会可以到前厅看个清楚，到底怎麽一回事。
但万一被爹娘认出来又该怎……左想右想觉得不妥，于是趁机回房用胭脂水粉把自己抹成个大花脸，嘴唇还故意画得特别大，血盆大口似的怪吓人。把脸涂得连自己都不太敢看镜子之后，这才满意地端着那盘“龙凤双拼”去前厅。
“何大人，难得你合府大驾寒舍，这杯我敬你。”韩文彬举杯笑言道，仰头便一饮而尽。
“哪里哪里，韩将军您太客套了。倒是本府公务繁忙，未曾登门拜访，有失礼数。”何士元也笑道，自饮了三杯以示赔罪。
气氛倒挺融洽的嘛。没想到爹爹也会说这些客套话，还以为他是个只会之乎者也的穷酸秀才哩。何纕从没看到她爹这麽正襟危坐过，忍着笑把菜捧了上去。倒是韩若蒙发现何纕把脸搽得跟花猫儿似的，还差点儿把酒喷了出来，强忍住才没当场失了礼。
这席只有韩文彬，韩若蒙父子和何士元三人在座，原来女眷都在内厅里，那儿又不是何纕负责伺候的范围，她根本没办法去看清楚所谓的“何小姐”到底是在搞什麽鬼。在席间倒是看到何士元和韩氏父子相谈甚欢，父亲彷佛对韩若蒙很是中意的样子。
原来，韩将军为韩若蒙物色的亲事就是自己。那，如果爹爹答应的话，我岂不是要嫁给他……这麽一想，晕红不禁又飞上了双颊。可是一想到那天晚上韩若蒙对“菱儿”说的话，何纕的心马上凉了半截。“就算过了门，我也不会要她的。”是呵，他是这麽说的。他爱的是“菱儿”，不是她何纕。
何纕啊何纕，你就别再自作多情了。在韩若蒙的眼中，“何小姐”不过是个为了达成目的而不得不接受的“工具”罢了！
只是“工具”呵！
何纕忍住眼泪这样想着，她明白，如果不认清事实的话，自己只会对韩若蒙越陷越深。不行的，这样下去，不但帮不了爹爹的忙，反而会制造更多的麻烦。她不能爱韩若蒙的，何纕反覆地告诉自己。
仔细想想，韩若蒙说是为了要达成某种目的，是什麽目的，才需要和九门提督结……难道是为了脱罪于万家……或是有其他的……但是爹不会这麽傻的，明知道将军府涉嫌重大，还跟将军结为亲家啊！
就在何纕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何士元并妻子王氏和“女儿”已经在前院准备告辞了。
何纕匆匆奔了出去，她终于看见了那个“何小姐”：一张未施脂粉的鹅蛋脸，小巧的鼻子和樱桃小口，举止从容闲雅，真的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也是娘希望何纕变成的那个样子。何纕忽然有个冲动想出去认了爹亲娘亲，和他们一起回家。可她听见父亲朗笑着说“这门亲事就这样订了”，“何小姐”用她那一对水汪汪的眼眸含羞地瞟了韩若蒙一眼，韩若蒙的脸上虽露出了笑容，但眼神却是冷漠得紧……
何纕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她往后花园奔去，由无声的呜咽变成了涕泪纵横的号啕。脸上的脂粉顺着泪流了下来，一张大花脸变得更加惨不忍睹了。
“……你怎……怎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又是谁让你这麽的……”一个惶惑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一看，是李晋玄。
“我……我……”何纕抽噎道，“你告诉我，我到底……”
“这……”李晋玄不禁好笑。“你当然是菱儿啊，你是我最可爱的菱儿。”
“不对不对！我不是……我不是菱儿……”何纕猛摇头，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般。“可是，我……我也不是何纕。那，我到底……”
她一直一直的重覆这句话“我到底是谁”，又号啕大哭了起来，把李晋玄吓坏了。
“你别这样，乖……有我在……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你是谁我都不在乎。别哭了，哭得我的心都痛了……”李晋玄轻声的哄着她，将她揽在怀里拍着，像是呵护着一个心爱的人儿。
渐渐的何纕的心情平静下来了，呜咽的声音也渐渐小了。她把脸埋在李晋玄宽厚的胸膛前，她觉得好累好累，只想就这样在他的怀里休憩。
拥着何纕一阵子之后，李晋玄把何纕的下巴抬起来，微笑着说道：“瞧你，把一张小脸都哭花了。”
何纕才猛然想起自己在脸上的“杰作”，一看李晋玄的前襟，脸上还挂着泪痕的一吐舌头，腼腆地笑道：“你的衣服也花了。”
两人相视大笑。何纕于是说道：“真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哭了两回……，还要你来安慰我。”
“你刚刚是不是和谁吵……”
“不是的，我只是，忽然觉得好难过罢了。”想到自己刚刚的口不择言，何纕心中一跳，害怕被拆穿身份，连忙找个藉口搪塞过去。
“其实啊……我是真的爱你的。真的。”李晋玄忽然这麽说了，若有深意的瞟了何纕一眼。他好像特别把“你”字加重来说。
“……你上次说过了。”何纕觉得好难为情，低下头来说道。
“我是真心的。”
“那你上次不是真心……”何纕俏皮地说道。她好像被韩若蒙的油嘴滑舌给“传染”了。
“哈哈。”这回换李晋玄乾笑了。这小妮子，有时真令人招架不住。“……你又到底真的……”
“我……”何纕心一横，说道：“我谁都不爱。”
“……我以为你上次说你是爱我的。”一个嘲谑的声音从走廊转角传来，是韩若蒙！
他无视于李晋玄的存在，迳自走到何纕面前说道：“菱儿，我已经跟娘说了，娘说纳妾要看你自己的意思。我说你会答应的。”
“若蒙，你应该要尊重菱儿的意……万一她不……”李晋玄皱起眉头说道。
“表哥，我知道你也喜欢她。可她是我的丫头，我要她怎样你管不着吧。”韩若蒙不甘示弱地说道。
“菱儿嫁给你当妾不是太委屈……”
“我想她宁愿嫁给自己爱的人当小妾，也不愿嫁给她不爱的人当正妻。”
“你！”
两人火药味越来越浓，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
“好了你们。”何纕突然说道，她的语气异常的平静。
“你们爱的都是菱儿吧。我，谁都不嫁。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件事。”说完，她抹了抹脸，慢慢地走回厢房去。
月光下，何纕的背影是那麽的坚强而落寞，两个呆立在花园里的男人，都看得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