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温信子是当年火灾中唯一的幸存者,也知道那场火灾跟宁家脱不开干系。
所以在捡到温信子后,他才对她如此上心,跟照顾亲妹妹一样认真,直到现在。所以此刻,温信子死后,他心里的愧疚感才会如此浓烈。
“阿妈,您到底想说什么?您是苏南枝的亲生母亲,这一点,我查到过。”宁御城平静地道,“可是,您怎么会对二十年的火灾那么熟悉?”
“为什么?”阿妈冷笑了声,慢慢起身,“因为我就是二十年前受害的苏家夫太太,云玲。”
宁御城怔注,握着她衣服的手一点点攥紧,眉宇拧得厉害,力道发颤。
不敢置信的脸,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创伤和震惊,满面惊愕。
云玲起身,沧桑的唇角莞尔,“呵,怎么,想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宁总,现在害怕了?”
二十年前苏氏独大,宁家和陆家勾结一气,放火将整个苏家烧成灰烬。主要为首作案是宁御城的爷爷与父亲,宁勋与宁尘峰,以及陆家一干老董事。
而那时,目睹一切的宁御城只有十二岁,他眼看熊熊大火将一切吞噬殆尽、人声惨叫不休。至今还清晰记得身体颤栗得多猛烈,那是年仅十二岁的他所无法承受的。
他忍不住借以上厕所的名义逃开,却看到了从后门逃出的云玲和苏家千金。
六岁多苏家的小千金,生得极为漂亮精致,脸颊圆圆润润,朝着他的方向指了指,“妈妈,那里有人。”
他对那女孩看呆了,明眸皓齿、宛如星辰,让他顿然忘却了恐惧,第一反应竟是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可爱的女孩。
刚想抬手打招呼,云玲却惊恐高喊一声“是苏家人!”随即转身飞快消失在夜色里。
那是他第一次亲眼经历生死,一直在心里烙下深刻的印。从那时到现在,也常被梦魇包裹缠绕。
他不明白爷爷和父亲做出那种事,就不怕上天报应吗?
而在二十七岁那年结识了温信子。从她口中得知她就是那场火灾的幸存者时,他发誓会给她最多的爱和关心。
可现在,阿妈却告诉他,他一直都关心错了对象?
“这不可能,”他冷着嗓音道,“苏南枝虽然姓苏,但我清楚记得那个女孩是单名,而且温信子没必要骗我,她从中谋不到好处。”
云玲清冷地讽刺一笑,颤抖着跪坐在地上,“我当然知道,她是我女儿,我能不清楚吗?”
“她原名苏颜,我的颜颜。她自从六年前跟我分开后,就被养父母改名为苏南枝。”
苏颜两个字一说出口,就如触动了男人闷藏在心的秘密。
对,苏颜,二十年前安城赫赫有名的小公主,十二岁的他只看一眼就难以忘记的女孩。
男人深切地吸了口气,胸膛泛起凉意,漆黑的眼帘紧然幽闭,再怎么不愿相信,也得信了。
是她,竟原来是她。
说不清此刻是何等感受,身体每一处充斥着难言的隐痛、悲愤,肩膀微微颤栗。
上天真是跟他开了一个足够大的玩笑。
“不管怎么样,信子就是死了,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我本来还看好你跟信子在一起,因为你至少在宁家人还有点良心,你救了信子,还待她不薄,我想着,只要我的信子能幸福就好……”
云玲痛心地闭上眼,那张年轻又单纯如花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
她忍不住痛,跪倒在地上,捂着满脸沧桑痛哭不止。
云玲是个可怜人,这一辈子眼泪二度流干殆尽。一次为她死去的丈夫、家人,第二次,为她死去的“女儿”。
“我,对不起你们。”
宁御城撑着微颤身躯,庄重地九十度鞠躬。代表宁氏,代表陆氏,为无辜死去的苏家几口冤魂深刻道歉。
“我保证,信子的事我定会给您一个准确的交代。”他沙哑着嗓音,尤为坚定。
云玲瘫坐在沙发上抚胸口,长长喘叹。
“宁御城,给我记住了,这是你必须做的。”
这才慢慢睁开眼,声音顺了许多,依旧无力,“如果真的是苏南枝所为,尽管让她坐牢。我就当没生过她这种恶毒女儿。因为我的女儿已经死了。”
话虽狠,宁御城还是从侧面看出她眼底折射出淡淡悲伤。
哪有母亲对女儿如此狠心呢,就算是十几年没认的亲女儿,也是她此刻活在世界上唯一的希望。
他态度温和地起身,淡握着她手心,“您放心,苏南枝不会杀人,我也不会让她有事。”
叮嘱属下护送云玲离开,并给她安排了一处住所留下。
这几天在医院,宁御城开始翻看警方案卷,专注针对这场案子进行分析。
以温信子的身份见过了刑警代表,讨论相关案情,他们分析过后,仍然倾向于苏南枝犯案。
宁御城不甘心如此,继续没日没夜地调查。他清楚再这样下去,苏南枝真的会坐牢。
温信子一案定于这周开庭。
开庭前几日,宁御城枕在纷杂的案卷里入眠,突然房门口传来些许动静。
他睡眠向来浅,十分敏感地睁开眼。
“谁?”
冰冷微哑的一声问。
“御城啊,”
宁御城猛醒来,坐起,皱眉听着拐杖声传来,随即,父亲的脸出现在眼前。
“爸。”他淡淡掀起眼帘,心里提吊的警惕还没完全消除。
爸很少出现在众人眼前,一是因为他身子骨老了,二是他放心把一切交给儿子打理,并坐享收成。
但今天却突然出现在他的病房,必有蹊跷。
宁尘峰轻许勾唇,一身笔直干净的唐装,就着铁椅坐下,拐杖立在双膝之间。
“你不用对我那么警惕。”他抚了下胡子,声音沧桑,即使老花的眼神看不清儿子脸,却也嗅得到这股不安的气氛。
毕竟是当年宁家的一代枭雄,聪颖而又狡猾,心狠手也辣。
“您有什么事?”宁御城翻身下床,淡淡执起,清冽的潺潺水声后,屋子里多了股君山银针的味儿道。
“嗯,”宁尘峰慢悠悠抿了小口,嗓子浑洌了些,“听说你最近公司业务也不跑,在研究什么案卷?”
宁御城握着杯盏的动作顿了顿,轻“嗯”了声,一语轻描淡写代过,“熟人遇到点麻烦,我帮帮忙。”
宁尘峰放下杯子,皱起浓眉,“什么熟人?”
宁御城默然不语。
宁老爷索性直接开门见山,“听说是个女孩把另一个女孩推下楼,你要帮杀人凶手?御城,这不是你的作风。”
宁御城眉峰轻扬,“您从谁听那到的消息?”
这个案子是全程保密的。事发当时围观到的群众,他都一一给了封口费,除此之外,安城应无人知晓。
“你甭管我跟谁听到的,你回答我,那个女孩到底什么来头?”
宁御城沉默不语。
“问你话呢!是不是叫苏南枝!”老头子一个发怒,拐杖用力敲了下水泥地面。
宁御城温淡嗓音,满是讽味,“苏南枝怎么了?您好像对姓苏的女人都很敏感。”
宁尘峰用力敲了下地面,敏感地抬高音调,“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
男人嗓音平静,一贯的稳定自如,“当年我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你要我看到的,我都铭记在心。爸,你去自首吧。”
“嘭”一声,巨痛从背部袭来。
宁御城本就身子不适,此刻更是痛得倒吸气,额头冒出汗意,一声闷哼。
“孽子!你说的是什么胡话?!我告诉你,现在没有敢提起当年的事,你要是敢拿在明面上说,我势必让你尝到苦头!敢告发你老子,真是养了头白眼狼!”
宁尘峰丝毫不对儿子的痛感到心疼,反而脸色愈发冷硬,背着手转过身。
宁御城喉咙腥甜,抹了下唇角流出的红色,淡然扯笑,“您以为永远藏着掖着,就能苟且偷生一辈子?”
“闭嘴!”宁尘峰攥了下拳头,嗓音粗吼。
屋子里静极,只能听见男人沉缓的喘息声,随着他疼痛的身躯上下起伏。
宁尘峰拄着拐杖回头,却对上儿子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顿时心底凛然,猝然意识到,他的儿子早已不是心里那个单纯得什么都不懂的浑小子。
他已长大,翅膀硬了,如果再这样放任他野下去,势必会将当年的事拆穿。
到时候别说是宁家,整个御峰集团都会毁于一旦。
这臭小子,为了那个姓苏的女人要大义灭亲,还不管不顾自己的公司!
“今天晚上,你就退房随我回去。”
宁御城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病房门便被撞开,几个浓黑色打扮的保镖将他团团位置:“得罪了,宁少爷。”
宁尘峰拄着拐杖从电梯下楼。
电梯门刚打开,女人娇俏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宁尘峰径自往前走,头也没回:“该做的我已做了,你还来干什么?”
“宁老爷英明。”陆云淡媚浅笑,高跟鞋踏着跟上去,“我现在是陆家持有最高股份的人,跟您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要您看好宁御城不让他胡作非为,我保证让苏南枝判上个三五年。”
宁尘峰沧沉地“嗯”了声,气魄如山,出了医院,站定在安静的夜里,“御城太让我失望。天下那么多女人他不挑,非要当年苏家独活的小女儿,我真是白费心机培养他那么长时间,到头来竟还要反咬我一口。若不是你及时提醒我,只怕我就要被我的亲儿子送进监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