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几年前吧,英国一家机构主持向世界征询千年来思想家的名次,结果马克思名列第一。这是苏联东欧的社会主义垮台、欧洲的左派失势以后的事,在我们这里也是有人注意到了的。
但注意归注意,影响则有限。中国上下不少人仿佛对马克思主义疏远多了,就连领导人的讲话中也很少提马克思主义了,虽然仍声明马克思主义是我们的指导思想。这也难怪,时代变了,对于意识形态的强调也需注意一个限度(特别是对外)。倒是在西方的有些学者口中,马克思的名字仍时有出现,并表示尊重。但他们大抵只提马克思的思想,甚至可以奉马克思为“千年第一思想家”,却极少有“马克思主义者”的称呼出现。
在中国则不同。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后,几乎每个共产党人都似乎认为自己既然信奉马克思主义,自然就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久而久之,人们把这看成是一种时尚。最后,出现了这样一种现象,就是对于社会主义事业作出重大贡献的人(即堪称为伟人者)往往加以“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的称号,仿佛非如此就不足以显扬其功勋似的。
其实,这里存在着一个误解。这就是把信奉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者”两者混淆起来了。
要真正通晓马克思主义谈何容易,何况马克思本人活着的时候,其思想也是随着新情况的出现而不断地改变和发展着的。“马克思主义者”这一称号在马克思生前就已出现,有一个许多人都知道的故事:当时有人曲解马克思的学说,却堂而皇之地自称为“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对此不无遗憾地嘲讽说:“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
记得毛泽东在他生前也曾说过“我们究竟有几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我看没有几个”这样的话。
我们当然不能否认有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存在,但确实为数不多,这是因为如前所说,要真正弄清马克思主义的真义并在实践中恰当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确非易事。根据我们从新中国成立开始到“文化大革命”结束这段历史的经验教训,根据苏东社会主义垮台的严酷现实,邓小平曾不失时机地指出:什么是社会主义,如何建设社会主义?我们要重新研究,重新认识。我想,同样的,对于什么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如何在我们的条件下应用马克思主义,我们也要重新研究,重新认识。这里要插一个故事:当邓小平提出要弄清什么是社会主义这个问题时,大概在进入20世纪90年代之际,曾有自命为“马克思主义者”的人出来批判说这是在散布对社会主义的怀疑。我想,一般头脑比较清楚的人定能明白,这当然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
大概是针对上面的批判吧,1997年,香港有一家杂志发表了一篇文章,记述了邓小平在接见香港某知名人士时所讲的一番严厉批评上述那些“批判者”的话。邓小平说:“我要请教那些‘马克思主义理论权威’、‘经济学权威’、‘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毛泽东思想捍卫者’,你们到底读了多少马列的书,研究了多少马列主义理论?为什么不走出圈子看一看整个国家、整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为什么不回顾一下新中国成立以来我们党犯的那些极严重的错误?”
也就是在这篇讲话中,邓小平自称他是“马克思主义研究者”。我认为,这是一个恰当的名称,并非自作谦虚。我们这些人,可说极大多数的人都是马克思主义信奉者或马克思主义研究者,这已经是很有些身份了,而不必去滥用“马克思主义者”的称号。(现在出现“学习型”这一称谓,大概与研究者相近。)
当然,对待马克思主义还应当允许有不同的态度,有的愿意研究,有的不愿意认真研究却自奉为“马克思主义者”,应当各听其便,不能勉强。还有,前年我曾在一份报纸上看到有人主张在中国搞“去马克思主义化”,什么“去马克思主义化”?这个提法就有些怪异,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但如果这位作者他个人愿意搞“去马克思主义化”的话,自然也应有他的自由;但我想,他的意思总不至于“怪异”到要求全体共产党人放弃以马克思主义作为自己的指导思想吧?——这个问题我在这里附带提及,以广读者见闻。
(载《文汇读书周报》2010年3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