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管他们如何封闭住通往楼顶的那扇门,张念溪都能将它打开,端正的坐在楼顶的边缘,用藐视一切的目光注视着楼下。
她不排斥常成志的心理咨询,但是也从不配合,不论常成志问什么,她都闭嘴不理,只顾着低头画画。
她依然按时吃药,但是光吃药,显然是不行的。
当然她并不是一天24个小时都呆在楼顶上,坐累了,也会拿起画笔,坐在房间里画画,画的什么呢?画的是她当天坐在楼顶上,看见的从楼下经过的所有人。
但是统统是人的脑袋,动物的身体。
有乌龟,有蛇,各种动物,都是寻常的,但是惟妙惟肖。
在她的画里,常成志自己也有动物身体,竟然是一条狗。当他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时,他尴尬的将画夹在自己的患者资料夹里,带回办公室,永远的锁在抽屉里。
今天,他决定问问张念溪,为什么觉得自己是狗的身体。
他来到张念溪的病房,却并未看见张念溪,就在他询问值班护士,有没有看见张念溪时,值班护士回答:“肯定在楼顶。”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巨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楼下有人大叫:“跳楼啦,有人跳楼了。”
跳楼的是张念溪!
她每天都坐在楼顶上,从未间断,也从未出过事情,于是大家都习以为常,以为她只是坐着玩玩时,她选择跳了下去。
虽然楼下是松软的草地,刚刚经过一阵秋雨洗劫的泥土,还是湿润柔软的,但是张念溪依旧全身多处骨折。
好在是医院,她得到了及时的抢救,并浑身被固定起来,送进了铁楼。
常成志心力交瘁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张念溪,她浑身被包裹得像木乃伊一样,但仍旧倔强的睁着双眼,盯着天花板。
“为什么选择今天跳楼?”常成志问道。
张念溪不说话。
“如果你不喜欢别人问你的私人问题,那么能回答一个关于我的问题吗?”常成志弯腰拦截她的视线说,“我的身体为什么是狗?”
张念溪依旧不说话,那倔强的模样,那冷漠的表情,让常成志想起了阮溪。
病人和医生,竟然出奇的相似,这让常成志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关乎我的问题,请你回答。”常成志严肃的问道。
“心是很忠诚,但是身体却随便的动物只有狗。”张念溪低声回答。
常成志愣住了,他想起自己从蓝婷那搜来的阮溪对张念溪的诊断记录上,曾经提起过,这个女孩子对人的本性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为什么跳楼,可以告诉我吗?”常成志问道。
张念溪再次选择闭口不言。
僵持了许久,常成志有些挫败的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她说:“我想见阮医生。”
常成志顿住了脚步,他回头迎上了张念溪哀求的目光,他心头一动,点点头说:“你把伤养好,我叫她来看你。”
张念溪露出开心的笑容,那笑起来,便维扬的嘴角,像极了阮溪。
常成志心头一动,他想起在阮溪家吃饭时,阮溪的妈妈曾经叫过阮溪另外一个名字:张小溪。
他默念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着洒在办公桌上雨后的阳光,他拿起电话给柯以贤拨了过去。
挂掉电话,他心怀忐忑的从监控室调出当日张念溪父亲带着张念溪来面诊时的视频,他一遍遍观看着,研究着张念溪父亲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不得不说,张念溪很像她的父亲,不论是长相,还是不经意的眼神和动作都很像。
研究了一整天,常成志总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团乱麻,怎么也解不开。
下班后,想着还在生气的阮溪,索性他也懒得回去,在楼下商场买了些礼品,干脆开车来到阮溪几近城郊的家中,看望阮溪的母亲。
许久未见,许是解开了心结,阮溪的妈妈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常成志来的时候,她正欲去跳广场舞,打开门便看见正在上楼的常成志,她开心的将常成志迎了进来,连忙跑到窗户口,对着楼下等着的老姐妹喊道:“我家来客人了,你们先去跳起来。”
“耽误阿姨您跳舞了。”常成志不好意思的说,“这是阳澄湖新来的大闸蟹,买点给您尝尝。”
“小常,你真是太客气了。”阮溪妈妈接过大闸蟹后,朝门外看了看疑惑的问,“蓝婷呢?怎么没一起来?”
常成志哑然失笑,这当妈的,不问自己的女儿,倒问起蓝婷。
“我是办事路过,所以没有约她。”常成志说。
“呦,那你还没吃饭呢吧?阿姨给你做点吧。”阮溪妈妈将大闸蟹倒进盆里说,“不如蒸大闸蟹?”
常成志笑着说:“我吃碗面就好了,大闸蟹还是阿姨您自己吃吧,我不爱吃这些。”
阮溪妈妈乐呵呵的进厨房给常成志煮了碗面,端到他面前,看着狼吞虎咽的他,目光透着慈爱。
良久,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问道:“阮溪最近好么?这丫头每天打电话,都是问候几句,就挂掉,也不说说自己最近的情况。”
“她啊,”常成志头也不抬的说:“很好,现在和我和蓝婷合租一套房子,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我们照料,阿姨您尽管放心。”
“那我还真放心了。”阮溪妈妈开心的说,“和你们住一起,最安全不过了,阮溪是个马大哈,你们多担待些哈。”
说完,她跑到厨房,拿出几瓶腌制好的酸菜装起来放在常成志旁边说:“晚上回去,把这个带回去,天气冷了,吃饭的时候当调味的小菜。”
“这可真是好东西。”常成志喜滋滋的收下了。
“对了,小常,你和蓝婷,什么时候结婚呢?”阮溪妈妈忽然问道,惊的常成志差点被面条呛到。
“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蓝婷跟着你这么多年了,你应该给人家一个名分了。男人要负责任,有担当,不要学阮溪的爸爸……”和往常一样,数落了阮溪爸爸一通后,阮溪的妈妈才住嘴。
常成志若有所思的看着阮溪的妈妈问道:“阿姨,阮溪爸爸离开你们多少年了?”
“25年了。”阮溪妈妈想都没想不假思索的回答。
常成志蹙了蹙眉头说:“确定吗?阿姨?”
“确定,打死都忘不了,那年阮溪还不到五岁。多小的孩子,哭着喊他,他都没回头。”阮溪妈妈眼眶有些红润。
“原因真的是?”常成志有些不忍心问下去了。
“是的,外面有女人了。说不定他这么狠心离开,一定外面的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那时候计划生育严,只能生一个,我却生了个女儿。”阮溪妈妈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能有阮溪这么优秀的女儿,阿姨你快被别人羡慕死了。”常成志连忙哄着她。
阮溪妈妈擦擦眼泪说:“如果那个死鬼知道阮溪这么有出息,肯定后悔死了。”
常成志点点头,看了看手机说:“阿姨,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阮溪妈妈连忙拎起酸菜递到常成志手中说:“这个拿着。告诉阮溪,让她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阿姨,有我们呢?”常成志说着,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他忽然回头问道,“阿姨,阮溪之前的名字是不是叫张小溪?”
阮溪妈妈莫名其妙的看着常成志:“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记得之前听她说起过。”常成志笑着说。
“是的,她之前随她死鬼老爸的姓,叫张小溪,后来他爸走了,我就让她跟着我姓,叫阮溪。”阮溪妈妈说。
常成志神色陡然间复杂起来,和阮溪妈妈道别后,便开车离开。
路上车辆湍流不息,常成志紧握着方向盘,在拥挤的车流中,缓缓行驶。张小溪,张念溪,两个极度相似的名字在他脑海里蹦来蹦去。
还有张念溪那因倔强而上扬的唇角,有着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阮溪味道。
这一切都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