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知道了。”阮溪有些哽咽,陪伴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精神障碍患者,对任何正常人来说,都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更何况是在铁楼里,这里到处充满了于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格,耳边不时传来的吼叫,那是会让人胆颤心惊的一种惊悚。
“姐姐。”张念溪低头咬了一口包子,小声的说,“不光是吃早餐,他还会和我谈心,给我讲一些你的事情,当然都是在他以为我睡着的时候说的,但是其实我没睡着,我睡着的时候都是睁着眼睛的,只要是闭着眼睛,都是在装睡,这些他都不知道呢?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常医生说的。”
张念溪有些紧张,所以话特别多。
阮溪明白她此刻的心情,抬头对她微微一笑,算是宽慰她了。
“姐姐。”张念溪小心翼翼看着阮溪说,“我觉得哥哥很爱你。”
阮溪看着张念溪认真的眼眸,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仿佛一眼便从瞳孔里看见了她的内心一样,她的心愈发凌乱了起来。
爱,这个词,放在柯以贤身上,阮溪感受到的是沉重,但是放在李思齐的身上,阮溪的心里却生出一种违和感。
他会爱一个人吗?
见阮溪没有说话,张念溪有些紧张,但是冥冥中她明白,自己心里的那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也许什么东西就会错过。
“我希望你和哥哥在一起。”张念溪鼓起勇气,“除了哥哥一直默默照顾我,所以我很喜欢他之外,还有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张念溪的话,勾起了阮溪的兴致。
“关于蚂蚁的。”张念溪舔了舔舌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阮溪的神色,现在的她,已经渐渐明白,将人看成动物身体是对人的一种不尊重。
“你看我是蚂蚁身体的事情吗?”阮溪问道,知道张念溪没有恶意,所以她并没有十分的介意。但是对于张念溪肯主动提及这个问题,却让她很是欣喜。
张念溪点点头说:“你和蚂蚁一样,永远不停的忙碌着,那么多爪子挥舞着,每日每夜,忙碌占据了你整个生活状态,但是内心确实空虚的,你做的所有事情,没有一件是为了自己而做的,都是为了占满自己的时间从而麻痹自己。停歇应该会让你不安吧,所以你每一次给我面诊的时候,哪怕有录音笔,你也会那一支笔在纸上记下一些重点,但是你难得的闲暇时间却是和哥哥一起的那几天。”
见阮溪眼神有些迷茫,张念溪提醒道:“在海岛上的那几天。”
阮溪恍然大悟,想不到李思齐连这个都讲给她了。
“我觉得姐姐你应该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特别是男人吧,但是你却信任了哥哥,并且在海上那么危险,如果沉入海底,对于不会游泳的你来说,一定是灭顶之灾,但是你毫无保留的相信了哥哥。姐姐,我觉得你心里是有哥哥的,女人一般都会对自己爱的男人,没有理由的相信。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发现阮溪的脸色越来越沉,张念溪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一句,低的仿佛是喉咙里发出的呜鸣声。
房间也随着张念溪的沉默,陷入一片寂静,阮溪坐在床沿,目光呆滞的落在房间角落的那把椅子上面,可以想像李思齐每天就是坐在那把椅子上,代替阮溪陪着张念溪,照顾张念溪。
阮溪的心仿佛是放进一口装满水的锅里,架在炉子上不停煮着,随着温度渐渐的升高,心也炙热的让她难以忍受。
如果此时有眼泪滴落,恐怕也是滚烫的吧。
阮溪想。
“姐姐。”张念溪不安的握住阮溪的手,轻轻的呼唤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阮溪回过神来,扭头看着张念溪,眼里充满了笑意:“你分析的很有道理。”
“真的吗?”张念溪长长的送了一口气,“我什么都不懂,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你很有天赋。”阮溪笑着反握住她的手说,“等你好了,一定要努力上学呀,和姐姐一样,学习心理学,去哈佛深造。”
“我可以吗?”张念溪似乎被吓到了,两朵酡红沾染到她的脸颊,呼吸也沉重起来。
“可以。”阮溪笑着说,“只要你努力努力再努力,其他的有姐姐呢。”
张念溪明白了阮溪话里的意思,她激动的抓着阮溪的手,久久不能平静。
“只是。”阮溪垂下了眼睛,“人心,是最难被分析的。所以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是否合格。”
“姐姐是最棒的。”张念溪崇拜的看着阮溪。
阮溪笑着说:“你要是努力起来,会比姐姐更棒。”
深夜的兰市某家医院住院部某层的某间病房门口,小飞苦着一张脸拦在常成志面前说:“常医生,你回去吧。”
“我就看一看他。”常成志似笑非笑的朝病房里张望着,李思齐头上缠着绷带,安静的睡着在病床上,那模样和前几天阮溪被打破脑袋时候一模一样。
“还真是有夫妻相啊。”常成志忍不住笑着。
小飞急的直跺脚,伸开双手扒在病房门口,形成一堵人墙,不让常成志进去。
常成志瞪了他一眼说:“这样对待你哥哥的朋友,不合适吧,再说了,上次送来抢救时,你可是拉着我的胳膊说,常医生,救救我哥哥吧,求你了。”
“那天,”小飞急红了脸,有些结巴的辩解道,“那天确实很感谢常医生。但是这一次,真的不能让你再见哥哥了。”
“为什么?”常成志不解的问,看着小飞为难的模样,他忽然想开个玩笑,“想过河拆桥?”
“不是的,因为大哥……”小飞一着急,脱口而出,抬头看到常成志调侃的目光时,他顿住了话头。
“就知道是因为PT,他就是谨慎太多。”常成志说着,就要拉开小飞。
结果小飞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一把抱住了常成志的腰,吓的常成志手忙脚乱的推开他,朝后倒退了好几步,指着小飞大声嚷道:“别,这是公共场合,我不想被人误会!”
小飞认真的点点头,依旧伸手扒住病房的门说:“你要是不想误会,就保持距离就好。”
常成志哭笑不得,低头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说:“我不是洪水猛兽吧。”
小飞低着头,急红的眼眶,他跺了跺脚说:“常医生一来,肯定会带来阮医生的消息吧。”
“不然,我来干什么?”常成志好笑的看着小飞说,“是你哥哥拜托我经常告诉他阮溪的消息的,你以为我想当间谍么,是你哥哥拜托的啊。虽然,我也很想来看看他。”
“现在阮医生的任何消息都不能让哥哥知道了,上一次因为知道阮医生爸爸杀人被逮捕的消息,哥哥刚醒来就溜了出去,陪着阮医生在健身房跑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回来后,伤口就被汗水感染了,当天夜晚就昏迷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醒来,偶尔有呓语,也是念叨着阮医生的名字。”小飞激动的说,“常医生,我知道阮医生对哥哥很重要,但是能不能等一等,等哥哥醒来后再来告诉他?”
常成志惊呆了,他没有想到为了阮溪,李思齐竟然能够这种地步。
终于将自己内心都说出来的小飞,缓缓的放下胳膊,他似乎有些筋疲力尽了,有气无力的靠在门上,低垂着脑袋。
良久,常成志沉沉的叹口气,走到小飞面前,却并未开门,只是透过探视窗,凝视了一会儿李思齐,他轻轻的说:“很抱歉给李思齐带来的伤害,其实我来只是想说一句话,他默默做的那些事情,阮溪都知道了。”
“啊?”小飞惊讶的抬起头看着常成志,但是常成志眼中的严肃和认真让他的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原本以为常成志会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但是没想到,他却转身朝电梯口走去。小飞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十分的纠结。
李思齐负伤陪阮溪跑步后,鲜血从后脑勺的伤口里沁出沾染了后背的运动衣,不知道他是怎么样坚持到地下车库,昏倒在车后座上,但是小飞赶到时,分明看见他惨白的嘴角依旧挂着幸福的笑容。
那个模样,是小飞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
那个笑容,触动了小飞,在电梯门关闭的那一瞬间,小飞狂奔过去,用双手硬生生的将电梯门掰开,他看着常成志气喘吁吁。
常成志表情十分沉重的说:“还有一句话,阮溪要芬兰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所以这个消息,是否要告诉李思齐,你自己斟酌。”
仿佛一把大手忽然捏住了自己的心脏,小飞觉得心口狠狠的疼了起来,他放开电梯门,捂住自己的心窝。
常成志趁机按下了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关上,将小飞那愣怔的模样一起关在了外面。
“为什么?”小飞宛若木偶一样来到病房外,透过探视窗看着里面依旧含着幸福模样昏睡的李思齐,“阮医生,你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离开哥哥?”
位于电梯右侧的安全通道里,PT站在门后的那片阴影里,没有和左手一样插在裤子口袋的右手,轻轻的抚摸着领带上那个别致的领带夹,嘴里喃喃的念着:“芬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