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最近的公园门口停下,李思齐将手机放进口袋里,裹紧了羽绒服,便朝公园走去。
由于暴雪的原因,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远远看去,孤零零的树木也都被积雪覆盖,在昏暗的橘色灯光里,透着凄惨的光芒。
李思齐深吸一口气,心情复杂的走了进去。脚步在积雪上发出的咔擦声,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显得十分刺耳。基本上绕了公园转了一大圈,现在他面对的是好几个岔路口,分布在他的前,左,右。这些岔路口汇聚的另一端,便是公园的后门。
他打开手机上面的手电筒,朝前方照去,那是一个三岔路口,往日铺着鹅卵石的小路已经积雪覆盖,洁白的平整的雪地里,没有一个脚印。
于是他调转方向,朝右手边看去,依旧是平整的雪地,没有一个脚印。
李思齐觉得他的心都要凉了下来,他没有勇气看左手边的小路,而是关掉手手机,沿着那条几乎被路两旁的针叶树木占据的岔路,朝前走着。
那些如针般的树叶,被冰雪覆盖,在这寒冷的夜晚,结成了冰渣,仿佛一个个利刃一样,划过李思齐的脸颊,脖子,身体。
李思齐顿住了脚步,抬头,看着不远处漆黑的一片,还有那些隐约可见的,被白雪覆盖的针叶林在黑夜中,招摇成魔鬼的模样。
空气中,隐约有股熟悉的气味,带着曾经的恐惧和痛苦,夹杂着一个孩子无尽的无助和悲伤,在记忆中铺面而来。
“鬼娃子,你给我站住!”宛如魔鬼的呼啸,忽然从耳畔传来,李思齐忍住在黑夜中哆嗦了一下身体。
“救命。”一个孩子无助的呢喃在耳畔响起,李思齐仿佛掉入了时空的魔咒,他看见一个浑身是伤的孩子,穿着破旧的棉袄和棉裤,脚踩着一双几乎露着脚趾头的棉鞋,从他的身后奔跑而来。
鞋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成了李思齐永远难忘的梦魇,他看向孩子的眼睛,那双被恐惧和悲伤掩盖的眼睛里,除了黑夜的颜色,竟然看不见任何东西。
忽然,孩子摔倒了,狠狠的趴在了他的脚下,而绊倒孩子的竟然是一颗枯树桩,孩子破旧的棉鞋被夹在枯树桩里,沾满了白色的雪。
孩子赤着一只脚起身,想要回头去拿那只鞋,却听见追打的声音越来越近。慌乱中的孩子扭头朝前跑去,在越过李思齐身体的那一刻,消失在永恒的黑夜里。
一滴泪从李思齐恍惚的眼神里落下,他伸出手紧紧的搂住了自己的胳膊,一边后退着一边说:“我错了,不要打我。”
“谁,谁在那边?”远处传来一束亮光,是公园管理员锁门前发现了雪地上的脚印,寻了过来,远远的便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雪地里自言自语。
“不知道今天晚上有红色暴雪预警么?还不赶快回去。”管理员大声的警告着。
李思齐愣愣怔怔的看向他,那一束光似乎将他拉回了现实,感觉到冰冷的空气不停的拍打着已经被冷汗浸湿的后背,他知道自己又想起了无法忘记的梦魇了。
害怕被管理员认出来,李思齐连忙伸手挡在了面前,朝后门匆匆走去。
出了后门,又沿着马路朝回走了一会儿,才看见自己的那辆白色保时捷。
李思齐打开车门,发动车子后,整个人软瘫在方向盘上。刚才那个梦,愈发频繁的来侵扰他了。
他将空调风口对准自己的脸,似乎想要将额头上已经被冻成冰碴子的冷汗吹干。疲惫的目光再次投向方才的公园,穿着黑色棉袄的管理员正在锁门。
看来阮溪并不在里面!
不知为何,李思齐微微松了一口气,为阮溪不在里面,感到一丝庆幸。
车子缓缓启动,李思齐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着,那一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一旦激发出来,竟然无法压抑下去。
他很想将车停下来,好好的休息一下,但是一想到阮溪现在还不知道的状况,他便没有心思顾及自己,硬着头皮沿着街道继续开往下一个公园。
地面上的积雪越来越深,没有安装防滑链的轮胎,好几次在原地打滑,无法前进,李思齐只得加大油门,将自己的发动机踩的轰隆隆的作响。
隔着漫天的大雪,李思齐隐约看见前方是一个红绿灯路口,但是雪花太密了,无法看清楚绿灯跳动的时间。直到靠近斑马线,李思齐才发现,绿灯已经变成了黄灯。
他连忙狠狠的踩下了油门,然而由于刚才的车速过快,这一踩,车头忽然朝左边拐了过去。
油门惨烈又刺耳的划破了雪夜的宁静,路灯下的雪花忽然像是被卷进一个大漩涡里一样,混乱的晃动着。紧接着便听见哐当一声,李思齐只觉得整个人被惯性朝前推去,就在身体即将腾空时,绑在身上的安全带又将他狠狠的拉扯了回来,摔倒在座椅上,整个人摔的七荤八素,头昏脑涨。
脑海中的嗡鸣声一直回荡着,仿佛有无数个蜜蜂围着自己飞舞着,李思齐甩了甩昏沉的脑袋,抬起眼皮,看见一团烟雾在车头前方缓缓升起。
车不会坏了吧,李思齐想着,再次踩下了油门。
“哐当!”又是一阵巨响,李思齐的车第二次撞向了路灯,不远处一辆装了防滑链的别克缓缓从红绿灯对面开了过来,似乎是发现了车祸,车子停顿了一下,一个男人下了车跑了过来,隔着被哈气覆满的车窗,他无法看清楚车内的状况,只好拿起手机拨打了110。
110呼啸而至,方才出车祸的地方,只剩下一片已经快要被雪覆盖的刹车痕迹。
李思齐开着出了车祸的保时捷,飞奔在环城高速上,也就是在撞向路边的那一刻,他想起了那片海!
那片,自己曾经将阮溪狠狠扔下去的那片海!
莫名的,李思齐似乎笃信,阮溪一定去了那里。
无法预知她去那里的目的,或者现在的情况,李思齐只觉得大脑不住的发热,发热,身体也开始膨胀起来。
由远及近的警车声,刺激了他昏昏沉沉的意识,他猛然间惊醒:不能被交警抓到,否则的话,就没有机会去找阮溪了。
想到这里,他擦了擦脑门上不知道流下的什么液体,再次踩下油门,同时转动方向盘,朝环城高速方向跑去。
阮溪,不要做傻事,等着我。
被雪花包裹的海岸线,被不时拍案而来的浪花,雕塑成特有的形状,绵延至远方。
冰冷的雪地,和海平面上吹来的稍带一丝暖意的海风,形成了一种反差,反而让阮溪并不觉得很冷。
她一早出门,觉得冷便穿上了UGG雪地靴,和加厚的羽绒袄和羽绒裤,虽然忘记戴手套和帽子,好在羽绒服自身是有帽子的,她将帽子戴在头上,并将围巾围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人在海边来回走着,累了,便坐在一处用来遮阳用的伞下。冷了,便起身到处走走。
心里的悲伤被寒冷的空气冻在了心口,感觉不到痛,却也无法消失。只能这样,含着幽怨的心情,在雪地里寻求一丝超然。
也不知道在海边呆了多久,白天的时候一冲动拦了辆出租车便来到了这片海滩,坐在海边哭了许久,直到天空飘落的雪花越来越大,她才意识到自己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回不去吧,在这里呆到明天看看,会是什么情况呢?是自己冻死在海边?还是回去后大病一场?
不管怎么样,反正都不能好好的回去吧。
即使能够预测到这样的结局,阮溪还是不想打开手机,还是不想离开这里。
她怀念,被李思齐狠狠的扔进海里的感觉,那是一种由生到死的临界点,如果当时李思齐不准备救她的话,也许当肺里的氧气消耗殆尽后,她便往生了。
其实,往生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人,却总害怕死亡,只是因为存在的时候,幸福还是多于悲伤的。
然而,她的,不论是作为张小溪还是阮溪的时候,幸福总是来了便匆忙离开,从未久留。
就像此刻,就算原谅了父亲,又如何,那些伤害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的,而他终究有了自己的家庭,有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和孩子。
而她和妈妈,都已经是前任了!
前妻和前妻的孩子。
连叫声爸爸,都还要看现在妻子的脸色,顾及现在孩子的感受。
阮溪觉得自己的存在像是个玩笑,她忽而怨恨起父亲来,既然坚持了那么多年远离她,为什么现在要用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这要让她怎么办呢?
继续恨下去的话,不孝。可是原谅的话,却总是不甘心!
阮溪想起父亲在探视厅的那番话,还有张念溪一口一声叫的爸爸。
爸爸,她蹲在雪花和浪花的交界点,默念着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阮溪!”忽然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喊,透过浓密的雪花,扑面而来。阮溪寻声望去,看见一抹被白雪覆盖的身影,在雪地上连滚带爬的朝着她狂奔而来。
阮溪震惊了,她缓缓起身,甚至来不及分辨来的人是谁,就被一阵冷风卷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这个怀抱除了雪的味道,还有另外一种熟悉的味道。让阮溪忍不住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