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邪见她落泪,甚觉吃惊。在他的印象中丁采儿是个假小子,虽然有着美人的面庞与身段,但言行举止却与男子无异,此时见她忽然坠泪,才蓦然间发现,她其实不过是个比自己还上几岁的小姑娘,却偏偏要在人面前装出一副恶霸霸的模样,实则内心深处未必真的如表面来的坚强。想到她此时定是伤心到了极点,自己的悲痛与其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激动之下,忙伸手为她拭泪。
丁采儿大惊退步,厉声道:“不许碰我,不许可怜我!”雨伞拿捏不住,落入泥土中。
赵无邪也是吃了一惊,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陪她这般呆呆地站着。两人在暴雨中相对而立,顷刻之间,衣衫已然尽数湿透。
过了良久,丁采儿才开口道:“你想知道其中的原因么,跟我来……”也不管赵无邪是否答允,拉了他手,向自己卧房走去。
赵无邪随着她穿过那间刀枪林立的大厅,走进一间较小的厢房,刚跨过门槛,迎面而来一阵淡淡的幽香,这种感觉只在那日进赵清的房间是才闻到过。此时赵无邪才明白这种幽香乃是女子闺房所独有,可说古今如一,但丁采儿的房间却布置得更为清新雅致,古色古香,若不是先见其人,赵无邪还真会以为这房间的主人乃是个个温柔腼腆的淑女。
然而丁采儿依旧大大咧咧,往椅上一坐,见赵无邪脸露诧色,忍不住笑道:“你想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呢。”遂命婢女送上一壶美酒,给他满满地斟了一杯,微笑道:“你还敢喝吗?”
赵无邪笑道:“又有何不敢。”将一杯酒一饮而尽,但觉酒味并不甚浓烈。
丁采儿拍手笑道:“这就对了,男子汉大丈夫若连酒都不会喝,有什么出息。来,再喝一杯。”自己也饮了一杯。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转眼间便是一壶酒见底。丁采儿再换一壶,喝了一口,放下酒杯,双手支颐,星眸轻眨,瞧着赵无邪,笑道:“小色鬼,你说我穿女装好看还是男装好看?”
赵无邪想起她身穿白衣的模样,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道:“你是女孩子,自是女装好看。”
丁采儿得他欣赏,很是欢喜,又饮一杯,点头道:“可是我妈妈却从不许我穿女装的……”说着神色一黯,轻咬唇皮。
赵无邪奇道:“这事可真是奇了怪了,世上哪有母亲不让自己女儿穿漂亮衣裳的?”
丁采儿凄然一笑,道:“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子,甚至可以说非常讨厌!”
赵无邪更是大惑不解。
丁采儿瞧出赵无邪脸上的疑色,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爷爷便是剑神谢晓峰吧。”
赵无邪点头道:“听江湖上的人说他人品武功均是一流,乃是武林中不世出的一代神话。”
丁采儿冷笑道:“武功一流倒是不假,可人品么,嘿,马马虎虎!”
赵无邪听她话语间大有不屑之意,心头有气,轻轻哼了一声。
这一系列举动尽数落在丁采儿眼里,但她也不点破,只笑道:“那老家伙在习武天分上确是古今独有。他八岁习武,十岁就成手刃仇寇,十四岁时便已名扬天下。”
赵无邪道:“那时便有了剑神这个名号?”
丁采儿笑道:“小色鬼真是没见识,武功难练,名声更是难立。任你武功再高,也不过是匹夫之勇,若要人人信服于你,便得立下大功。那老家伙之所以被称为剑神,全是因为他率领正道群雄一举蹈灭了魔教……”
赵无邪点头道:“自古正邪不两立,你爷爷这功劳可立的真不小。”
丁采儿冷笑道:“功劳着实不小,却也给自己惹了一辈子的麻烦。”
丁采儿见他一脸疑问,反拆开话题,道:“小色鬼,你可知那老家伙一生无敌,却也败过一次。”
赵无邪奇道:“败了,怎么败的?”
丁采儿笑道:“当年江湖上出了个少年剑客燕十三,一手夺命十三剑独步武林。”
赵无邪恍然道:“谢晓峰便是败在他手上?”
丁采儿似乎很是欢喜,笑道:“以那老家伙的武功,未必会败在他手上,只因一个女子。”
赵无邪道:“谁?”
丁采儿笑道:“神剑山庄女主人、剑神谢晓峰之妻慕容秋荻。”说着秀眉一跳,说道:“你可知她为何要这般做?”
赵无邪知她在卖关子,哼了一声道:“我怎么知道?”
丁采儿又饮了一杯,眼神中露出恼怒之色,说道:“只因那老家伙太也风流好色,到处留情。那慕容秋荻也不是剩油的灯,便找了个绝世剑客向他挑战。那老家伙一遇对手便来精神,什么****娇娃均抛在脑后,嘿嘿,不过还是败了……”
赵无邪听得不耐烦,暗想多半是谢晓峰耐不住家中严妻,是以出外找乐子,道:“你方才一口一个‘老家伙、慕容秋荻’,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爷爷奶奶,怎能如此直呼其名。”
丁采儿嗔道:“我叫他们怎么啊,她又不是我亲奶奶,我妈妈又不是慕容秋荻所生。”
赵无邪大奇,说道:“真有此事?”
丁采儿淡淡道:“那老家伙到处拈花惹草,也不知有多少儿女,不过我奶奶来头却是不小。”
赵无邪联系她适前所说,恍然道:“难道你奶奶与魔教有关?”
丁采儿费尽心机,绕个大圈,便是要他有所联想,见他终如己所愿,心下欢喜,笑道:“小色鬼还不笨。”随即叹道,“奶奶天美公主乃是魔教圣女,虽与那老家伙相恋,但终因正邪对立,再兼性情不和,终反目成仇。只可惜还是有了妈妈。”她又长长叹了口气,道:“妈妈自小有母无父,少人管教,是以任性妄为,更是不学无术……”
赵无邪长叹一声,心想自己无父无母,却不知是福是祸。丁采儿却误解了他的心思,冷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也无人管教,才至如此任性蛮横。”赵无邪心下好笑:“你倒有自知之明。”嘴上却道:“后来呢?”
丁采儿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道:“妈妈自小得奶奶溺爱,在魔教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以性格很是放荡不羁,喜欢男子追求,更不把贞洁当回事……”见赵无邪脸色古怪,红着脸怒道:“你又在想我什么?”
赵无邪甚感好笑,心想:“你妈妈是你妈妈,又不是你?”当下说道:“那你爹又是怎么遇上你妈妈的?江湖上的人都说他可是有妻室的。”
丁采儿道:“当年那老家伙被燕十三的夺命十四剑击败后,便自废双手拇指,自此永不使剑。可不久后江湖上便响起了丁鹏这个名号。他倚仗一柄圆月弯刀名声鹊起,先后击败多位武林名宿,更是找那老家伙挑战,不知为何,俩人竟化敌为友,成了忘年之交。此事连妈妈也不甚清楚。哼,多半是他们乃是一丘之貉。”
赵无邪心想:“两人之战连在场的谢小玉也不甚清楚明白,江湖上却传成斗得昏天暗地,看来世俗传言多半不可信。”
却听丁采儿续道:“妈妈第一眼见到丁鹏,便喜欢的不得了,便使尽计谋将他弄到手。”说完凝视赵无邪。
赵无邪道:“他们非婚姻结合,便有了你?”
丁采儿似乎毫不在意,淡淡道:“那有什么用,不久后那老家伙失踪了,丁鹏也走了,偌大个神剑山庄失去了脊梁支柱,妈妈武功才能均算不上一流,苦苦支撑,终还是抑不住山庄江河日下,最后只能干起那等勾当了。”
丁采儿一杯酒喝下,狠狠地道:“三年前,我家来了个道士,自称是武当派掌门清虚道长。呸,清虚个屁,一对贼眼竟在我身上打量。妈妈瞧出他不怀好意,无可奈何下,只得主动献身给他。那狗养养的道士,得了便宜,还在江湖上数落我妈妈的不是,说她如何无耻,勾引男人。一时期我们神剑山庄门庭若市,他们……他们都把我妈妈当般看待了。”抓起酒壶,将壶内烈酒一饮而尽,随即扔在地上摔得粉碎,厉声道:“来日我若练好武功,定要将这些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千刀万刮,方泄我心头之恨!”眼眶通红,目光如血,俨然已愤怒到极点。
赵无邪觉她不免有些太过偏激,但一想也觉是生存环境惹得祸,不由得起了怜悯之心,深怕她气坏了身子,忙拆开话题道:“听闻丁鹏为了与你妈妈成婚,竟杀妻弃子,可有此事?”
丁采儿饮酒过快,更兼心情欠佳,已然醉了,闻言也不细想,随口道:“兴许是我妈妈逼他的吧。”倏地抬起头来,紧紧盯着赵无邪,道:“你认为我妈妈做的不对,是吗?”
赵无邪不置可否,笑道:“你醉了。”想要扶她上床,让她好好睡上一觉。丁采儿却挥手大叫起来:“妈妈就算做了也没错,如果我喜欢一个人,也要他永远跟我在一起,谁也不许抢走。小色鬼,你说我说得对不对?”赵无邪将她扶住,笑道:“对,对,你说什么都对。”当下将她抱起,向床榻走去。
丁采儿酒醉三分醒,查觉出赵无邪正抱着自己,吃吃笑道:“你这小色鬼,真是狗改不了****,这样抱着我,想要做什么?”
赵无邪脸一红,正要将他放下,却见她已蜷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赵无邪苦笑摇头,让她躺在床上,拉过棉被盖好,见她全身衣衫已然湿透,终不免会着凉,叫唤婢女过来,但喊了几声仍不见人影,已知她们见到丁采儿发起酒疯,早已逃得远远了。无奈之下,只得亲自动手为她出了外衣,仅留一件月白色的贴身小衣是干的。他不敢多看,忙拉被子盖好,见她睡得熟了,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刚迈出一步,忽听丁采儿骂道:“小色鬼,你混蛋……”赵无邪心中一动,转过身来,却见她不过只是在说梦话,不禁莞尔,便为她拢好被窝,但见她双颊晕红,睫毛修长,樱唇鲜嫩,五官精致,当真如粉雕玉琢也似,不由得心头一热,忍不住就低头往她唇上吻了一口。但就这一吻,他如触电般跳起,啪啪两声,给了自己两巴掌,自骂道:“赵无邪,你在做什么!”再不敢逗留,快步出门。
此时天已放晴,月亮爬出云层,像个羞涩的小姑娘,半遮着容颜,花园内草木扶疏,幽香阵阵扑鼻而来,赵无邪长叹一声,径直回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