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黑夜,潮涨潮汐交替轮转。
事物在破灭的荒原上生长又毁去,反反复复总有一个种子深埋在土地中,为破灭的一无所有的世界带来新一轮的希望。
不幸的对立是幸运,讨厌的对立是喜欢,黑对着白。
可是早在无数年前,人类便明白这个星球是圆的,在它自转一周之后,黑的会变成白,白的也终将成为黑。
林忆明白,绝望可以化为希望。
隧道还漫长的可怕,他们忐忑的猜测着前方的未知。
最吸引人也最令人恐惧的,不是黑暗,而是蛰伏在黑暗中你永远都想去揭示的真理。
前方没有真理。
不知走了多久,他感到有些口渴。
嘴巴皲裂开来,咧出一道道沟壑,唇间起着一些干皮,他咽了咽口水,继续向前走。在这安静的隧道中,连咽口水的声响都显得那么明显。
初晴感受到林忆越走越慢,中间甚至出现了几步停顿,她开口说道:“讨厌鬼,快放我下来,本堂堂堂大公主可不是让人随便背的。”
林忆提了口气,依旧前行,他声音沙哑,说道:“我就不放,你打死我?”
是的,初晴现在还很虚弱,别说打死他,就连挥拳都很难,何况走路。
“你让我念得咒语是什么。”
林忆问道,他想分散初晴的注意力,他很怕初晴突然生气挣扎,自己本来就剩余多少力气。出乎他意料的是,初晴老实的趴在他背上。
“我自创的。”她声若蚊蚁,声音小了下去,似乎觉得有些丢人,自己堂堂堂大公主第一个自创的咒法,竟然是逃跑,这个讨厌鬼肯定要开始嘲笑自己了。
“很厉害。”
自创咒法本来就是一件很令人骄傲的事,何况这咒法竟能让一个没有修练过的人从识我境的手下逃脱。
要是传出去,天下哗然。
普通人面对窥体境,就像是年幼的儿童面对成年人那般。而面对识我,则是必须抬起头,高高仰视,万丈巨人与儿童的差别。
一个眼神,吹一口气,就能让人粉身碎骨。
林忆不知道这个咒法有那么的了不起,只是单纯的觉得厉害。
而在场唯一的修行者却是个足不出户的堂堂堂大公主。
初晴只觉得自己的脸红到了极致,滚烫仿佛要冒出火来,心跳不知为何,快的飞起砰砰砰砰的要跳出来般。
“就算……你酱紫嗦……笨堂堂堂大公举还是……讨厌你的。”
她紧张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结结巴巴磕磕绊绊的。
林忆只觉得有些好笑,说道:“就是这咒语,差了些。”
吹鼓的气球一瞬间被戳破,初晴像被踩了尾巴,尖声说着:“你这讨厌鬼,我咬死你我咬死你。”
他没有提血液的事,然而真因为有那些血液,他才能成功的念出那句咒语。
或许,咒语不是关键。
想到这里,他淡然的笑了笑,谁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都怪我。”初晴突然不咬人了,而是这样说道:“要是我更努力,我们或许就不会被传送到这里来。”
她有些失落,如果自己能多花一下时间完善这个咒法,或许就不会这样。
程心看着这个小鹿般伏在林忆背上的女孩,长长的头发柔和的贴着林忆的双手,她牵起初晴的手,柔软无骨。
哪怕自己也是女生,也忍不住多摸几下。
美人素手如玉。
她解开初晴手中系着的红色麻绳,挽起散落在林忆两侧的长发,给初晴扎了一个马尾。满意的笑着,说道:“不要怪自己,你救了我们,如果没有你,我们或许早就死了。”
初晴听闻,眼眶微红,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说道:“如果没有我,你们根本遇不到杀手,也就根本没有现在,都怪我。”
事实就如她所说的那样,不容反驳。
一时间,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只有水声,脚步声。
灯光将三人的背影长长拉开。
林忆舔了舔嘴唇,因干渴,声音更加的沙哑,每一个字都是从身体的最深处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犹如一个迟暮的老人:“但是,遇见你,我很开心。”
不知为何,我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回忆你那时在狂风中跳跃闪烁的眼光,像一朵冬夜里坚韧的梅花,像开在空谷的幽兰。
初晴没有言语,只是红红的眼眶留下了几行泪水,只是更加用力的抓着林忆的肩膀。
沉默的走着,沉默的倒下。
口渴是因为缺水,缺水是因为体内有火在烧。
那是点点星火,自外界来,微不足道却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在一瞬间,激发出了林忆所有的潜能,并且更为霸道的继续焚烧着。
高温蒸发了所有的水分,并且替代了血液在经脉中沸腾翻滚,熔岩在狭小的经脉中冲击并向外震荡,一切恍若重归原始,重新回到生命诞生之初的那一片虚无,一切都在洪流中被摧毁带劲。
经脉成了焦土,断壁残垣。
熔岩继续焚烧这五脏六肺。林忆晕了过去,白哲的变得通红,好似一只在沸水中煎熬的虾,此时的他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像极了一只虾。
初晴跪倒在一边,泪流满面。
她猜到了结果,却没能猜到结尾。
故事总是朝着人最为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就如同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血液能激发人的潜力,却没想到会如此的霸道。
程心摸了摸林忆的脸,瞬间把手缩回,指间起了一个小小的包,被烫伤了。
她沉默不语,神情木然,没救了。
好人总是不长命,程心想着,她闭上眼睛,看着这前后望不尽的深邃,叹了口气,仿佛要把积郁在体内的悲伤不满,都抒发出来。小护士见惯了生死,却难以走出生死。眼睑轻抖,似是不忍,然而终究下定了决心,她睁开眼,说道:“他死了,我们却要活着。”
没了呼吸,没了心跳,自然是死了。
这是一件很悲伤的事,世界不会为了一个人而停止转动。
饭还是要吃,路还是要走,该生存的还是得生存。
初晴泪眼婆娑,如一只护崽的母狼,她俯下身抱住蜷缩着的林忆,白蒙蒙的水汽自她身上散出,这一刻冉冉烟气显得分外凄凉,那是泪水在蒸发。
“还没死,还有温度。”
她哭着喃语道,程心没有回答。
她也期望还活着,可是。
这世间最不值的就是期望……
不知过去了多久,初晴泪也哭干了,眼都哭肿了。林忆还是在地上,一动不动。没有呼吸没有心跳,除了一身的高温,不像个死人。
她决定要做点什么。
她伸出手握住林忆的手,一瞬间的高温刺痛着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烤肉的味道,初晴吸了吸鼻子,忍着剧痛,对自己说,别哭。
她把林忆背在背上,现在换我背你。
我一个堂堂堂大公主被你,真的是你三生有幸,你欠我,所以,在没还清之前,别死。
小小的女孩,背着一座火炉,向前方迈进。
从来没有一天像这样,脚底沾满灰尘,从来没有一次这样,手中长满水泡,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过,遇见你,真好。
程心在后面,看着初晴跌跌撞撞走了一步又一步,看着她因为体力不支而靠着墙面歇息,看着她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远,脚心如同生了根一般,想迈一步,却动弹不得。自己总是痛恨着出身,痛恨着自己连改变命运的权利都没有。其实自己,连一步都没踏出去,程心想着,原来我最痛恨的是这样的自己。
她看着初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豁然的开始奔跑。
我要改变的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我们。
我不想再痛恨下去,也没有必要再这样。
修炼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这世界那么大,总不会只有一种手段,才能改变命运。
她越跑越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气喘吁吁的跑到初晴面前,她拦住初晴,说道:“谢谢。”谢谢你让我明白自己。
“让我背着他吧。”程心诚恳的请求道:“我现在觉得,他不会死。”
初晴呆呆的望着程心,总觉得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女孩变了,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吸了吸鼻子,眼睛因过于红肿而眯成了一条线,看上去就像一只胖墩墩的小乳猪。她吃力的放下林忆,说道:“我喜欢这样的你。”
……
什么都没有,只有遍地的黄沙,满天的陨星。
这个世界满目疮痍。
林忆在这片赤红中,环视四方。
他很孤独,比孤独更为可怕的是,他很虚弱。
他被荒漠中的一阵风吹到,再也站不起起来。风在呼啸夹起滚滚沙尘,陨星坠落在地面,赤红的砂土如同浪潮般,铺天盖地一层席卷着一层。
林忆就这样被沙掩盖起来,他没有力气,连伸手拨开身边砂土的力气都没有。厚重的沙盖住了他的脚,渗进了他的鞋。渗进了他身体的每一寸。太阳无情的灼烤着,温度升高无情而又刺痛,沙堆越来越高,掩盖住了他的身体,掩盖住了他的下巴。
掩盖住了他的双眼,一片黑暗。
只留有一丝小孔,尚且还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