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熹微,人已凉。
月已暝,但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却仿佛要将缇雪千刀万剐。
缇雪的心已迷茫,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
他有些恍惚,瞳孔已失了神:“这是梦还是现实?”
这在缇雪眼中已分不清真实虚幻的凤雪开口说话:“我也觉得这像做梦一般。”
她眨了眨眼睛,转头凝住缇雪:“遇到你之前我甚至不敢想象逃出凤凰宫!这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心动魄,却又有令人上瘾的魔力!”
缇雪叹了一口气,道:“我在问我自己,这究竟是不是真实。。”
凤雪歪着头,真正一副天真懵懂少女的神态,也不知现在的她是真的,还是坐在凤凰宫宫主宝座上的她是真的。
凤雪道:“你以为这是梦?”
缇雪没有说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选择沉默,因为他没有答案——点头是答案,摇头也是答案,而没有答案的时候既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只能沉默。
但沉默往往不能解决问题,有时候又必须要回答出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于是缇雪答道:“我希望这不是梦。”
这不是一个好答案,于是凤雪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觉得凤来楼是梦吗?”
缇雪怔住了,然后眼神凝视前方,仔细的回想。
他想来想去,竟然发现自己连凤来楼那一晚究竟是不是真实发生过都已不敢确定。
凤雪忽然拉住缇雪的手,缇雪回过神看着凤雪的眼睛——比明月更清澈。
凤雪道:“你被梦魇缠住,作为朋友,我却无能为力。。”说着,她的手又紧握了几分,道:“我只能拉着你的手,这样你才会感受到真实。”
缇雪很感激,感激凤雪把他当成朋友,这是他第一个朋友。
——青风、溟月、幽花他们并不是缇雪的朋友,他们是家人。
很多话,很多情绪,对亲人都难以启齿,对朋友却能无所顾忌地讲出来。
缇雪说出了他自己都难以相信会说出来的话:“有你这个朋友,真好。我希望一生一世都有你这个朋友。”
凤雪笑道:“你说得真我起了鸡皮疙瘩!”她却没发现自己仍紧紧握着缇雪的手。
缇雪却能感受到凤雪手里传来的温暖和身上飘来的芳香。但他不想松开,他怕一松开,这一切都变成一场黄粱美梦,一切都成一场空。
缇雪道:“月要沉了。”
月要沉了,月沉,梦也要醒了。
凤雪神色有些失落,黯然道:“该回凤凰宫去了。”
“你回不去了!身为凤凰宫仙师,竟然背地里与人偷情,还想回去吗!”这不是缇雪说的,声音是来自他们身后。
两人回头一看,十几个明火执仗的人,眼神中带着恨、愤怒,恨与愤怒要将缇雪和凤雪这对“狼狈为奸”的人撕成碎片。
说话的是一个面目清癯、体态修长的老者,年轻时一定是一个美男子。
凤雪急忙道:“孔雀长老,不是你想的那样!”
孔雀长老脸已涨得通红,气得跺脚:“你还拉着他的手!”
凤雪低头一看,两个人的手还紧紧相连。她脸一红,甩开了缇雪的手。
缇雪心里“咯噔”一声,神情惊恐,心想:这梦要醒了吧?
本以为要醒的梦,却还在继续。
凤雪解释道:“孔雀长老,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跟他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待孔雀长老说话,缇雪先开了口:“老头,你再敢对凤雪说一句不敬的话,人头落地。”
眼神锋锐如刀,冰冷的刀锋刺入孔雀长老的眼睛,心头,令他喉咙发干,想开口说几句怒斥的话,却怕真的人头落地。
“这是一个说到做到的少年,不,他是一条冷血的毒蛇。”
孔雀长老咽了口唾沫,道:“你,你们。。你们都已经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难道我说错了吗?”
缇雪反手取下抱岚剑,黑色的杀气笼罩在他身上,光也透不过他阴沉的脸。
孔雀长老等人恐惧地后退几步,生怕接下来血溅三尺。
凤雪拉住缇雪握剑的手,她已不怕孔雀长老再误会胡说什么,清者自清,但她不允许凤凰宫的人因她受到伤害。
“你要干什么!要在我面前杀我凤凰宫的人吗?”她的声音很轻柔。
“凤雪,你。。”
这是一种幸福的责备,缇雪很享受这种责备。他收起抱岚剑,但眼神仍冷冷看着鹭长老众人。
孔雀长老怒极反笑:“好!好!好!连名字都改了!你还将凤凰宫放在眼里吗?”
凤雪咬着嘴唇,脸已由红转白,恐惧的白。
缇雪紧紧握住凤雪的手,向前走了一步,将凤雪护在身后,冷冷道:“你想怎样!”
孔雀长老道:“法处!”
缇雪道:“凤凰宫的法?”
孔雀长老道:“凤凰宫的法!”
缇雪道:“这里不是凤凰宫。”
孔雀长老道:“但她是凤凰宫的人!”
缇雪道:“但她也是我的朋友,我不允许别人伤害我的朋友!”
他感觉凤雪的身体轻轻颤了颤,不由得像她看去——一双美目,两行泪。
千言万语化作两行泪。
缇雪柔声道:“怎么了?”
凤雪擦了擦泪,但手越是擦,泪越是流,哽咽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感动。”
孔雀长老看着两人甜言蜜语,心头几乎要窒息,仰头泣声悲愤道:“始祖啊,后辈不肖!竟眼睁睁看着凤凰宫出了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人!老朽已无言面对始祖,唯有以死谢罪!”
只见他单掌一挥,就朝天灵盖打去。他年事虽老,但道行却不低,那一掌莫说能打爆天灵盖,就算打在石头上,石头也要粉身碎骨。
但那一掌却被另一只手生生拉住。
缇雪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孔雀长老面前,及时地拉住他的手,淡淡道:“你没有听见吗?”
孔雀长老又惊又怒,道:“听见什么!”
缇雪道:“凤雪说了,不能在她面前死人。”
孔雀长老道:“我的命由我自己决定!”
缇雪道:“那她的命也要由你来决定吗?”
孔雀长老的眼神越过缇雪的眼睛,看着凤雪,既欣慰又心痛。欣慰在他的培养下凤凰宫出了这么一个美丽端庄,不亚于前代仙师的女子。痛的是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缇雪凝目,坚定道:“有什么错,罚在我身上!”
所有人的眼光全部望向他,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一个白痴,一个死人。
凤雪上前将他往回拉,凄声道:“这里有你什么事!你是我的谁?凭什么代替我受罚!”
缇雪忽然展眉一笑:“刚才是朋友,现在变了。”
凤雪道:“变成什么了?”
缇雪忽然看着西沉的月,道:“如果你是月亮,我就是黑暗,将你紧紧保护,谁也不能伤害你!”
缇雪的决定谁也不能改变,即便他的师傅归鸿老祖。
凤凰落的月芒照不进这里,这里阴冷黑暗,唯一的光亮是一把利刃。抱岚剑远远的伫立在角落里,黑沉沉的剑身被周遭的黑暗包裹。
缇雪被绑在这间偌大的房间中央,手脚已被绑得发紫充血,脸色很痛苦,因为身上全是伤,刀伤,剑伤,笞伤,烙伤,伤口上还洒了盐,盐上又用冰盖住,防止他失血过多而死。凤凰宫用尽了一切残酷的手段施加在他的身上。
好在他是钢筋铁骨,耐得住这些皮外伤,可是孔雀长老那三掌却是他痛苦的根源。
——第一掌废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第二掌废一身道行,真元泻尽。
——第三掌废一魂二魄,回天乏术。
孔雀长老本可以一掌了了他的性命,但留住他一线生机为的就是让他品尝无尽的痛苦。
“为什么你要为我这么做?”凤雪的泪已干,红丝布满双眼,哭哑了的嗓子说话已十分吃力。
好在孔雀长老并没有斩了缇雪的舌头,或许他想听到缇雪痛苦的哀嚎吧。
缇雪虚弱无力,道:“因为。。我喜欢。”
凤雪道:“你喜欢看人为你痛苦吗?”
缇雪道:“不,。。喜欢你。”
凤雪怔住,干红的眼眶又涌出了苦水:“可我们相识不过一夜。”
缇雪道:“溟月说过,这叫做一见钟情。”
凤雪道:“溟月是谁?”
缇雪眼中忽然浮现出一丝生机:“我的师弟。我还有一个大师姐幽花,一个二师兄青风。他们呀。。是我最亲的人。”
凤雪勉强笑了笑,她希望她的笑能给缇雪减轻痛苦。
“你既然这么幸福,有这么多家人,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替我受罪?”
缇雪笑了笑,然后一口血吐了出来,幸好还能吐血,能让他还觉得活着。
“菩提寺青禅大师说过,这便是缘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遇见你就是天意。”
凤雪道:“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去你说的那个菩提寺,去见那个青禅大师。”
缇雪心中感到一丝不安,道:“你要做什么?”
凤雪凄惨一笑:“我也喜欢你,我也要为你做一点事。”
凤雪忽然紧紧抱住缇雪,火热的唇深深吻上了缇雪冰冷的唇。
炽烈,狂跳,燃烧了心中的孤寂,本以为会孤单一生的孤独的心啊!在此刻狂乱激烈地跳动。
生命从未这般绽放,那么鲜艳,那么光明。
凤雪的身体变得飘渺,透明,发亮——她在消失。
黑暗的房间突然燃烧起来,火焰的光闪动生命之花。
缇雪闭上双眼,却看不到这一切,因为这一吻仿佛将时间凝固,让他忘了一切。
忽然,他感觉那炽烈的唇不见了。他猛然睁开眼,怔住了。
凤雪不见了,眼前只有一片火光,他被一团火包围。
他大声嘶喊,用尽最后的力气,却没有得到回应。
“涅磐!”
他忽然想到这两个字。
——相传凤凰宫有一种秘术,施术者化身火焰,将死亡之人包裹,令其涅磐重生,但施术者会献出生命。
心痛,肝肠寸断!
枷锁已被烈火焚烧,身上的伤也消失,但心上的痛却难以愈合。
缇雪跪倒在地,抱着头,蜷缩成一团,想哭,但泪一出来就干,在心上鞭下伤痕。
他想随她而去,但岂非辜负了她的痴心?但若不随她而去,岂非无情?
他想了想,下定决心。剑诀掐起,抱岚剑飞了过来,缇雪双手横提巨剑,准备饮剑自刎,殉情而去。
突然,一道凌厉的喝声响起:“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