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要吃,路要走。方子恨就恨在那天出鸡笼山不把大当家屋里那块好看的石头拿走,亮闪闪的肯定能卖不少钱吧,师傅说越是看起来精致仔细的玩物件儿,越讨有钱人喜,能换你一年的口粮。
咱这些饥一顿饱一顿的讲究的是实在,那玉镯子再好看能当饭吃?还是白面馍馍实在的多得多。
西行已然五千里,终点是什么,目的是什么,甚至师傅让自己进的江湖是什么,方子一概不懂,他只知道,他想三峰山,想三峰山破庙里的师傅。
离了五千里外的破庙,还是躲不过眼前这座破庙。该是住破庙的命,躲也躲不过。
“梵布衣,难不成你还真想学皇城紫衣肢解子丘皇城?”老者一壶将尽,面露醺意。“你的江湖是在这淮安城?”老者面部赤红语调升高,淮安可容不下你这尊佛陀。
是夜,淮安大河,水浪大起越堤坝两丈,岸边有人见一布衣男子,踏浪而行,横切淮安河,将淮安城,一分为四。
樊布衣入主淮安。
按着方子的脚程,不出千里便脱离人烟城池,方子自小被那不负责的师傅散养惯了,丢到大山里,方子都能掘地三尺饿不死,跟着师傅这些年吃不得珍肴,倒没少吃野味。
越是偏远,人少踏足,养的匪,越是凶狠毒辣,饿极了的兔子都咬人,这匪,怕是见了人连骨头都吐不出吧。
如此偏远,匪总不是方子跟他便宜师傅那般,吃山喝水罢,靖西道一路通大漠,来往商队必经靖西,悍匪恶,商队也恶。所以俗称靖西无黄土,尽是红沙。
方子哪知这些,为了混两碗饭,专拣阵仗大的商队进,心还想这群人穿的这般好,吃的怕是也不错了罢。哪知那句树大招风?商队的看这年纪不大,俩馒头打发的便宜伙计,也概不拒绝。
方子平常在商队两膀子没甚大力气干不了搬运的活,也就喂喂马,给商队那穿着最好袍子的富态翁掀个帘子,也没谁担心小方子是谁派来接应那一山悍匪的,就这小胳膊小腿,前天还让马一脚踹在草垛里,怕他岂不是折了这一队汉子腰间泛寒意的大刀的血性。
别看方子大字不识,故事可没少听,人憨傻,这眼神可准的很。平时歇憩总多喂队伍最前头那两头马两口,骑马的一个叫白水,一个叫浓汤,白水性格淡泊,看了方子也不搭言也不赶,倒是浓汤跟方子话语投机,聊兴起了还起身教方子一两招,边教还边言语什么,江湖险恶,不会两招防那恶人怎么够。
方子一听满肚不服,离了三峰山咋还要听你这脏兮兮的使剑的说道,卡腰颇有气势,俺方子不是吹,恶人窝子俺都走过好几遭,可曾怕过?
浓汤笑道,“靖西道前些年,也来了个使剑的,握一把剑,直上恶人窝。起先是刺,百十来个悍匪围住,大抵刺不过劲,又逃不脱,索性当刀使,两边都卷刃,才砍出一条路,腿还被打断了一根。”
“这人莫不是你方子?”
随队西行不过十日,方子见识可没少长,白水还是寡淡,这浓汤可越发浓郁,浓汤说方子这根骨练武可是迟了些,教他一句先下手为强,也算多一分依仗。约莫也是那群悍匪这些时日摸清了商队行进的规矩,一块大肉搁眼前,方子可都忍不住囫囵吞下,这块肉还是浓汤自己没舍得吃给方子的,方子恨不得舔掉手上一层皮。
夜深,空寂无声,窸窣声似鸣非鸣,都是摸爬滚打来的老油子,这群匪不知从靖西掳了多少真金白银,一出手那必须老道顺手,几根冷箭射死哈欠没打满的守夜,箭也是刁钻,都是照着脖子去,不疼干脆,哼都哼不出声儿来。
燃火的箭矢从四面射向商队,已是初秋,空气干燥,火势速起,大有一口吞掉商队之势。
守夜死时就微有觉察的白水,跃至车顶,只见四周点点火光,由近及远。
浓汤睡的熟,闻到这呛人的烟味也一骨碌翻起,动作利落,一稍回神,便知怕是让这匪人拿火要生烤了。
浓汤白水,本就不是一路随行的护卫,与方子相似,也是半道加了商队,自然看重自己的命甚于那死活未知的富态翁。
浓汤手握紧腰间的剑柄,屈身蓄力,匪人不知这是何起手,怕是江湖里那群老怪物也鲜有人还记得这离手剑的起手。
“白水借我势。“浓汤说罢,整个人跃起向前,白水拿剑鞘击浓汤脚底,浓汤双脚空中虚点几步,一跃数十丈,与冲在最前的一批悍匪近乎贴面,强行扭转身子,握住剑柄的手,终于拔剑。
积蓄的气势,一下炸裂开来,离手剑,离人数丈亦可杀人,浓汤手腕一震,剑鞘滑出一抹寒光,划着弧,在这群悍匪身上绽开了血光。
白水跳下车顶,一把揪出还在熟睡的方子,横放马上,方子毕竟年少心智还不甚成熟,一边揉着惺忪的双眼,一边对白水叫道,你拽俺干啥,俺火可刚生起来,兔子还没烤上呢。
白水双腿一夹马腹,马儿通人性,撒蹄狂奔开来,右手按住方子,怕方子见血慌乱坠下马,左手拿起剑鞘击落空中飞箭。
这边,浓汤,一出手便横切了一溜的匪徒,倘若是寻常的劫匪看到这阵势,早作鸟兽散了,毕竟靖西道可不只这一队商,要财折了命岂不做了赔本的买卖。
前面的悍匪倒在血泊,后面的浑然不惧,不断缩小着包围圈,浓汤手后扯拽回没入歹人腹腔的剑,一转身将剑又甩了出去,刺穿欲要端弓射白水方子的弓手,顾得了方子,顾不住自己,拥上前的悍匪一刀乱刀砍向浓汤,剑还刺在弓手身上,浓汤拿起剑鞘左右招支,饶是能万军取敌将首级的高人猛将,手上没有趁手武器,又被歹人贴身围住,怕是也难逃升天。
值此危难时刻,浓汤似乎早已料到今日一难,嘴角一咧仰头唱道。
歌词曲调无甚讲究,都是浓汤闲事自己哼唱编造的,宁溅五丈热血,休流两行清泪。一句收尾,浓汤身上已然破开几个血洞。
浓汤将已过喉的鲜血,夹杂嘴里的唾液咕咚咽下。握着残鞘,张开双臂,如疯如痴哈哈大笑,做胸膛为人墙为方子白水稍一争取几呼吸的时间。
抽回没入歹人腹腔的剑,不再甩出,一手握剑,一手仍开臂,敌砍我一刀,我必还其三刀。
已上马骑远的白水,仍能听见浓汤的歌声,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铿锵有力!
白水扬鞭催马,自始至终未回头望一眼。直至歌声戛然而止。
这一日的靖西又多一人尸,红土愈红,且隐约听见少年如痴如狂恍若疯魔一般的笑声。
初入江湖,踏足靖西,便已一己之力,撼动几十位匪徒莫能近前,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