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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还在考虑该选那一本英语教材作为自己的出山之作时,她眼角的余光突然扫过‘503’的门牌号。卓灵就像是为了准备打劫银行而踩点的犯罪分子一样,忐忑地四下看看,然后快速地选了个比较隐蔽的角度,向屋里不安地张望。

最先闯入视线的,是一堆没有任何生机的,让人看了骨子都会透着凉意的医疗器械。卓灵的目光飘过那些仪器,不安地往角落的病床上移去,还没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就先被一个身材挺拔穿着考究的男人的身躯挡住了前进的视线。

卓灵紧张地踮起脚尖,眼光顺着这个男子的背影向床上扫射过去。很可惜,这个角度还是看不清床上病患的真面目。越是得不到答案越是揪心,卓灵有些失落有些不甘心的低下头轻声叹。

转而她又安慰自己道:“何必纠结他长什么样呢?既然他还活着就是上帝最大的恩赐,至于他是谁他什么样貌又有什么所谓呢?”

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内心安稳了许多,这次她看到从白色被单里伸出一支苍白的手掌,紧紧攥住面前这个背影高大的男子的双手。“他们该是至亲吧?不然那双手怎么攥的那么紧?而且他们的背影那么的相似,只不过一个被哀伤压弯了脊梁,而另一个却是用尽全力承受着哀伤。”

卓灵抠着窗棱,远远看到那只手腕上还缠着层层纱布的手,不由心头涌过一阵莫名的心疼。“好好为自己活着吧!不要在随意抛弃自己了!”卓灵心里默默的替自戕的男生打气。眼前这个如山脉一样巍峨有力的男子,似乎有能力将那个年少不懂事的青年重新拖回人间,卓灵方才如同心头一块石头落地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刚想转身悄然离去,突然的到一个已经走到身旁的护士有些狐疑的问她:“Can-I-help-you,miss?”(有什么能帮到你?)卓灵苦不堪言地,用手胡乱比划着想挤出几句实用的英语。还没等她挤出什么泡沫,屋里一直背对着她的男子,似乎听到了外边的嘈杂,不由突然转身朝窗外望过来。

“Shit!”卓灵在男子转身的一瞬间慌忙用手遮住脸一边夺路而逃。搞的那位好心的护士一脸迷茫的想着,为什么自己好心询问却换来对方不知好歹的一句“Shit”?

已经安全躲进电梯的卓灵,依旧心有戚戚地捂着自己狂跳不已的胸口,暗自庆幸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地完成了一次探险。不过这次的探险是绝对值得的,不然这个男子的生死,将会一直像个心魔一样折磨着她,直到她带着这个遗憾,去了另一个扑朔迷离的世界。即使到了那个未知的世界,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也会是要迫不及待地问问掌管天界的神灵:某年某月某一天,是否接纳过这样一个自我放逐的蓝衣男子?

此时,在充满着消毒液和针剂气味的病房里,躺在病床上面色依旧灰暗的没有生机的男生,费力的抬起头,朝站着的男子有气无力的问道:“是谁?哥。”

“路过的护士而已。”站立的男子生怕弟弟一个动作牵引到伤口,慌忙沿着床边缓缓坐了下来,他一把握住那个缠满纱布的手腕,心疼不已的说:“你这样做的时候没有想过我,有没想过爸妈?”

虽然哥哥只是一个哀伤的眼神,但是那个眼神里却是怎么都欲说还休的悲凉。

“抱歉,当时,真的,没有。”病床上的男生,声音暗淡的像是来自异域空间。

“那就拜托你以后也想想我们,你的世界不是只有一个ANN,你有家人。”哥哥虽然心里难过,但是语气仍旧温和平静。

床上那个面色冷如坚冰的男生,艰难的牵起嘴角冷笑着说:“这样也算是家人吗?”

随着话音落地,他的泪水已经悄然的滚滚而下。

“家人是不能选择的,既然上天指定了我们成为家人,就必定要厮守一生。即使你不愿意面对,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你不能因为父亲的冷酷,就否决了你身体里流动着他的血液这一事实。”做哥哥的尽力平静的给弟弟阐述着一个血脉至亲的道理。

弟弟突然像非洲平原受伤的一只雄狮般,睁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朝着面前的哥哥歇斯底里的喊道:“就是因为血管里流淌着他的血液,才让我更加厌倦这个世界!”

“有多厌倦?厌倦到要要以死来报复我吗?”从门外突然走进一个步履有些蹒跚,头发已经全部斑白的老者。

两人男子几乎同时低声的呼唤道:“爸。”

“还知道叫我爸?我为了你们,早已是满头白发了,临老却还要被儿子记恨!要以自杀来让我一把年纪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老者说到动情处,不由老泪纵横,狠狠将拐杖在地板上重重一顿,然后仰头不语,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爸,您别激动,医生也交代过您不能激动。”床边坐着的哥哥,慌忙扶着父亲缓缓挨着床沿,找了张凳子坐下,然后冲着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弟弟说:“江城,你知道爸身体一向不好,这次为了你,不顾危险地坐早班飞机赶过来,你能不能清醒点?”

那个被哥哥叫做江城的男生,心里极度复杂的把脸拧向窗外,但是眼泪却滴答滴答一直不听话的滚落下来。

“他哪里会在乎我这个白发苍苍年事已高的父亲?他巴不得我死了给那个女孩偿命!”老者一脸哀伤和绝望,看着转过头去的小儿子。

“你知道我没有那么想,我只恨自己,是我害死了她。”江城猛地掀开被子,一脸决绝的表情,好像要一同赴死的样子,顿时让老者的心冷到了冰点。

江伟业闭上眼,一种无力的挫败感顿时全面袭来。自己一生的周折和算计,怎么能养出这么一个冥顽不灵的不孝子?从小性格叛逆就不说了,送到美国最好的学校读书,以为可以让他在文化的氛围里收收自己的戾气,没成想江城竟然会死心塌地的爱上一个酒吧驻唱的歌手,这也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的结果。

自己几乎耗尽心力建立起来的江河建设集团,不能就这样交给这样意气用事的莽夫。还好江城还小,改造还来得及,就算蜕掉三层,自己也得唤醒这个他视如己命的儿子。

江伟业心酸地抹了抹眼角,对着江城一字一句的说:“我只是劝她离开你,谁都没有想要伤害她!车祸这种事谁能预料到?难道她死于意外,你就要用自杀逼的我也要为她陪葬?”

江城冷笑了几声,倔强地甩开哥哥递上来的毛巾,嘲弄的说:“就仅仅是劝说吗?几个彪形大汉带着成捆的钱,一副要人还是要命的架势也是劝说吗?”

老者盯着这个走火入魔的儿子,脸色登时异常难看。他一边捂着开始阵痛的胸口,一边手指哆嗦的指着小儿子怒斥道:“如果当初她听劝,早早拿了钱走人,我何必兴师动众的派人过来?如果她不是贪图富贵的女人,有什么不可以为了爱的人放手?”

“爸!一个鲜活的生命,没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您,您难道就没有一点内疚吗?”江城恨恨的咬着本就没了血色的嘴唇,一双眸子透过垂落在眼前的碎发,向江伟业投去了无比怨恨的目光。

江伟业被小儿子的表情气得眼前一阵发黑,心口紧跟着一阵抽搐。他慌忙闭上眼,一把扶着床头,很是艰难的冷冷说道:“我从来都只关心自己家人的生命,别人的与我不相关。如果你觉得我该为她的意外偿命,就让我为她抵命好了。”

咬着牙撑着一口气说完,江伟业已经感到自己灯枯油尽,有些摇摇欲坠。

一旁的江民慌忙一个跨步上前,抱住了跟落叶一般无力的父亲。他一边扶着父亲坐下来,一边声嘶力竭地朝床上的江城怒吼道:“爸为了你的事,差点在飞机上没缓过气!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自己父亲的命也是命!”

江城眼眶里积聚了太多的怨恨和痛楚。自己也想说服自己ANN是死于意外车祸,不能让父亲背负这个责任。但是只要一闭上眼,他就似乎看到血肉模糊的ANN,万分哀怨的一遍遍的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由爱而生恨,也由爱而生怖?”

江城仰起头,拼命的吞咽着混入口腔内的咸涩泪水,艰难的说:“谁的命都是命!我做不到像你那么冷血,你的心冰冷得让我无法直视!无法靠近!我不敢恨你,我只恨老天为什么让我成为你的儿子,而不是任何一个别人的儿子!”

听着小儿子说出这些如同利箭的话,江伟业顿时觉得一股热流急速地直奔脑门。

“你这个逆……”还未说完,江伟业再也熬不过心脏发出的警示,痛苦地捂着胸口,蜷缩着蹲了下来。

江民大惊失色,一边吃力的扶着父亲,一边朝着病房外呼唤着医生。

江城看着像柏林墙一样徒然倒塌的父亲,同样惊慌地一把拽下手背上还在输液的导管,一个箭步跑向屋外。

片刻功夫,他步履蹒跚气喘吁吁地带着医生跑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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