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伟业有些艰难地闭上眼睛之前,依旧没有忘记在混乱中搜索到江城的方位。他似乎用尽全部气力,吃力地近乎唇语说了声:“对不起,儿子,对不起,我……”接下来他想说什么无人知晓。因为万份疲惫的他,已经无力在挤出一个字。他透过快要合拢的眼睑,看着表情生不如死的江城,眼角滑过一串凄凉的眼泪,代替了自己内心无法言表的疼痛。
江伟业被快速推进了急救室。江城江民两兄弟犹如被抽走了骨头的两个躯壳,颓废地瘫倒在走廊的座椅上。
“原谅爸爸吧。即使他千错万错,但都是为了你。即使方法不当,那也是因为爱你太深。ANN已经走了,回不来了,死者已矣,你非要搭上自己和亲人的命才能放下吗?”江民疲惫不堪的抽出一根烟,本想缓解下自己已经不堪重负的心脏,可是突然想到医院是禁烟的,不由无奈的摇摇头又把香烟塞了回去。
江城那一双本来可以点亮夜空的眼神,在阴冷的荧光灯照射下却显得没有人的气息。他同样用近乎没有任何温度的绝望语气,喃喃说道:“要是能让我换回她多好。她一个人去陌生的世界该有多害怕啊?”想着本是孤儿的女友,要孤零零一个人在漫长的黑夜里徘徊,江城只觉得身体有个地方撕裂的痛。
江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侧过头心疼的扳过弟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听我一次,放手吧!既然阎罗王都不收留你,肯定还有你需要完成的事。走吧,哥带你离开这个伤心地,回国后我们重新开始。爸,妈,我都需要你,你听到了吗?”江民一边哀求着,一边使劲的想要摇醒这个在哀伤中不愿醒来的弟弟。
“听我说,ANN是个好女孩,她爱你甚于任何人。她现在一定在某个你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你。你这个样子,是让她在另一个世界也无法安宁吗?”江民说道。
江城本来一直僵直如死灰的目光,突然稍稍有了一丝火花。他舔了舔已经龟裂的嘴唇,悲伤地看着哥哥低声问道:“她会在另一个世界注视着我?”
“是,我们看不到而已!”江民找不到不撒谎的理由,只要能让弟弟重新燃起生的希望,他可以什么谎言都说得出。
“对不起,ANN,对不起!”江城似乎真的被江民善意的谎言所打动。他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扫视着,试图找到那个哥哥说的看不到的世界。
“不要在让她继续在为你伤心了,好吗?“江民强忍着泪水,紧紧攥住弟弟冰凉的没有温度的手掌轻声安慰着。
江城缓缓的抬起头,两眼充满血丝的模样,让人看了都想好好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他忽然抽出手来,声嘶力竭地一边用力捶打着胸脯,一边饮泣哀嚎道:“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哥,为什么不是我?”江民心酸的搂着弟弟的脖子,眼里噙满了悲伤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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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伟业觉得自己好像重生了一次,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一直睡下去了的时候,却没想到还可以睁开眼,再次看到明媚的阳光。
跟着阳光一起映入眼帘的,是趴在自己床头,枕着手臂打盹的江城。虽然才睡过去几天,他却觉得仿似几十年没见到自己这个宝贝儿子了。
他吃力的抬起有些颤抖的,血管暴起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江城那一头浓黑而又服帖的黑发。
江城突然惊醒过来,不由有些抵触地向后移了移。看清是父亲醒转过来,便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淡漠地说:“医生说您有高血压,不能坐飞机承受高压的,为什么不听?”
江伟业默默地看了一眼表情冷漠的儿子,然后他颤颤巍巍地,伸出还别着针头的手,拉过江城那只被纱布缠得厚厚的手腕。那一层层沁出血色的纱布,看得他心里犹如被利刃反复的切割一般疼痛。
“疼吗?”江伟业让自己的语气平静的像是最寻常百姓家的慈父一般。
江城依旧倔强地用另一只手背擦去了脸上悄然滑落的泪水,然后闷闷的说“没有心那么疼。”
江伟业突然手腕稍微加了力道,按住儿子的伤口。江城顿时疼得脑门不停冷汗直冒。江伟业快速放开了江城的手腕,表情凝重地提高音量道:“我的心比你还要疼!记住这种疼,你父亲现在心里承受的疼痛,比这个要重几百倍!”
江城咬着嘴唇,极力忍受着被父亲压迫到的伤口撕裂般的疼痛。他扭过头,看着苍白的床单里裹着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两鬓都斑白了。上次是两年前见的,怎么一下子他老的几乎都快不认识了?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同情我。如果想让我为你的女人殉葬,就直接拿了我的老命去,不用假惺惺!能死在你前头也好,起码不用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折磨!”江伟业嘴里说的很是刚硬,但是被他强忍着在眼眶里一直在打转的泪水,却让江城看了不由心下不忍。
江伟业吃力地喘着粗气,他激动的招手就要拔去手背的针头。江城慌忙用双臂死死锁住了乱动的父亲。
“您要干什么,要干什么啊?”江城是绝对不能允许自己的父亲受到伤害,尽管他心里还是恨他的。
“干什么?你可以死我也可以死啊!死在你面前,你也尝试下失去至亲的痛吧!”
“您疯了!”江城丝毫不退让的,用臂力桎梏着发怒的父亲。
“我是疯了,如果你没了,我要集团做什么?我要这条命做什么?”江伟业老泪纵横地表达着一个父亲无法承重的心情。
江城无奈又哀怨的抬起那双可以穿透云层的眸子,看着窗外那道偷偷溜进屋里的金黄色朝阳,转而又看看怀里凄楚万分的父亲,最后一番艰难抉择后,他长叹一口气默默歉疚的呢喃道:“对不起,ANN,看来我要爽约了!”
拿着化验单走到病房门口的江民,看到父亲与弟弟的这一幕,总算心里稍稍安稳下来。
看来还是父亲最了解弟弟的脾气,如果不是他固执地亲自跟了过来,江城这次可能就救不回来了。但是,想起弟弟那个痴情的女朋友,江民不由唏嘘不已,多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就不能拿着钱安静的走开呢?这么年轻轻的,就出了车祸死掉太可惜了。怎么就出了车祸呢?江民心里有些狐疑的寻思了那么片刻,但是很快就被眼前父子重归于好的情景所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