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陽光甚好,一掃前幾日灰霾昏沉的抑鬱之感,白花花的陽光直直鋪向地面,憑生出一番慵懶的感覺。石止離背靠著牆倚坐在廊下,翻開的書籍平攤在腿上,仍由往來而過的清風有一搭沒一搭的翻著,眼睛直挺挺地望向遠處,像是看見了早已湮沒的過往塵跡,臉上卻是一副無悲無喜的神情。
本來踏著歡快的腳步而來的林朧月,卻在這幅看到這幅畫面後硬生生止住了身影,呆呆地望著,頓覺心上一悸,疼痛襲來,眼淚不自覺地從大大的眼睛中流出。
廊下的石止離像是發覺了遠處的動靜,他轉頭朝院門方向看去,嘴角微微上揚成微笑的弧度,笑容可以一蹴而就,眼裡的情緒卻沒有那麼辦法俐落的收拾,從身後透來的慘白日光映著臉上截然相反的兩種情緒,直直的刻在了林朧月的心上,也許現在的她並不明白,將來歷經的一切塵緣來自這猝不及防的伊始。
石止離看道來人後只低頭眨了眨眼,再抬頭已無異樣,看到林朧月遙遙的站在遠處,也不上前,委委佗佗的面容上卻掛著淚痕,拿起腿上的書冊快步走上前拱了拱手,關切地問候道:“林姑娘,你沒事吧?”
還沉浸在剛剛那景象中的朧月,直到對方的聲音就在對面響起時才堪堪回過神來,急忙用手胡亂地擦去臉上流下的淚珠,稍顯狼狽的我回應道:“石兄,我沒事,只是剛剛一陣風來,被沙子迷了眼睛,現在已經沒事啦。”
“恩,那就好。”石止離溫和的提醒道,“今日雖然日光較好,風卻未止,朧月姑娘還要當心。”
“恩恩,我知道了。”朧月很是乖巧的點點頭。
“你呀。”石止離將語調的尾音稍稍拉長了一點,帶著一種無奈又有點寵溺的味道,“我這就去拿個棋盤出來,我們再廝殺一番如何,我教你一個能贏我的方法,怎麼樣?”
“好呀!”林朧月下意識地點點頭,而後定一定神,驟然想起自己來著的目的,連忙擺擺手說:“差點忘了,我今日來是邀石兄出遊的,石兄來大都已經那麼多天,我們還未盡地主之誼,石兄現在的臉色也好多了,所以今日大哥特地允我和二哥帶石兄好好逛逛這安華城,不知意下如何?。”
“林姑娘盛情邀請,石某怎能拒絕?”石止離點頭拱手道。
“那太好了,石兄準備一下,過後我們在側門口見。”林朧月開心的笑道,基本是一蹦一跳的出了別院。就在走出院落後,林朧月又不由得回頭望瞭望,眼神裡有她還未明白的柔軟。
等石止離踏出門口的時候,林家兄妹已在門外等候,一身暗紋白衣的石止離顯得淡泊清雋,滿頭的青絲俐落地綰成了一個髮髻,之前稍顯疲憊的倦容通過這幾天的休養已消失不見,並不過分出眾的容顏帶著一抹慵懶的笑,就這樣緩步走來,讓人平添出一種這人就是出生於大都的世家公子之感。
“石兄,看你這幾天休憩的不錯,今天就讓我們盡盡地主之誼,帶你游一游大都繁華。”林知齡拱手道,在看到石止離的一瞬,自己也不由得晃了一下神,好似與記憶中的某刻重疊了,但若細究卻無跡可尋。
“那就有勞知齡兄、朧月妹妹了。”石止離笑著還禮道。
林朧月羞澀的笑了笑,拉著自己二哥的袖子說:“我們快走吧。”
於是三人沿著西直街慢慢地走,到達中正街後拐了個彎兒,而後以中正街為軸,左左右右從內到外足足逛了一天。在遇仙樓喝了仙人難忘的忘夕釀;在茗酊苑品了香氣繚繞的霽白茶;在巧傀園看了現下城裡最熱門的骷髏戲;又登上了安華城最高的四方樓憑欄遠眺悼古懷今。
雖然一天下來三人逛了不少地方,但石止離不得不承認林家兄妹是絕佳的嚮導,一人機敏、一人熱情,很多時候,他只用在一旁安靜的聽著。路過的街角、橋岸的景色、精美的吃食在林知齡口中都有一段傳奇的典故,有好幾次石止離都是在他講完以後才把目光從他身上轉到眼前的風景,卻募的發現還沒他口中的好。而一向愛熱鬧的林朧月也是十分盡心,每到看到美好的風景、誘人的食物,一張小臉上滿是明快的笑容,眼神裡盛滿了欣喜,讓跟在身邊的人一時間都會感覺興致盎然。
不過這再美的風景也禁不起一天的折騰,稍顯疲憊的面容在三人臉上顯露,更何況石止離舊疾未愈,臉上更是白了幾分。
“石兄、朧月,這逛了一天大家都累了,不如我們就在這長慶樓歇歇腳,這兒的菜品也不錯,我點幾個招牌菜石兄嘗嘗?”林知齡指著身邊的樓宇提議道。
身旁的朧月也不住的點頭附和,看來也是累了。
“既然如此,我們便稍稍休憩一下,不過這吃食便是不必了,一個時辰剛吃過,這會兒是吃不下了。”石止離點頭道。
三人在窗邊要了個雅間,命小二拿了些果品,閒聊飲茶。
不過大約只過了不到一刻鐘,正當三人正聊起興致時,坐在石止離對面的林朧月卻是神情無悅,兩條雋秀的眉毛都快糾結在一起,看來這來的人有多不討她喜歡。
順著林朧月的眼神看去,正一前一後走來兩個人,都是高挑堅挺的身形,深目薄唇的容貌。一人年紀稍長,眉目舒展,神態平和,讓人看不出悲喜。跟在其後之人年紀稍幼,在看到他們三人之後便刻意露出了熱情笑容,正準備過來寒暄。
朧月看到他們走來,小嘴一癟,不禁輕聲嘟囔道:“真倒楣,出來玩還能遇見這兩討厭鬼。”
坐在一旁的林知齡在聽到朧月的話後,立刻輕聲咳嗽了一聲,語氣帶了些石止離從未聽過的厲冷,“小妹,慎言。”
朧月有點委屈的看了眼神情嚴肅的自家哥哥,噘著嘴微微點了點頭。
見來人快走到跟前,林知齡上前幾步正準備行禮,便立刻被對方扶住。
“知齡,在外不比多禮。”在前的男子溫和道:“本王本想入宮覲見父皇,宗然遠遠看到你們,想是許久未見便來進來坐坐而已。”
“多謝齊王。”林知齡拱手道。
原來來人便是五皇子齊王黎禦成,話說這齊王雖不是嫡子,但卻是皇帝最喜歡的皇子。據說齊王出生時,天降祥瑞,在樊川有人挖到了一塊奇石,縱橫的石紋影影約約排成了一個“黎”字,皇帝大喜,特許其與太子一同居住朝華殿,所有規制都在一般皇子之上。然其又聰慧機敏,深得皇帝歡心,隱隱有與太子分庭抗禮之勢。
“林兄,有禮。”站在齊王身後的男子也拱手道,說完特地繞過林知齡來到林朧月面前,熱絡的說道:“朧月妹妹,這許久不見,姑娘扶柳之姿更甚之前。”
面對著男子的不吝恭維,林朧月不由得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眼,都沒怎麼搭理他,只是對著齊王行禮道:“齊王殿下,朧月有禮。”
看到自家妹子如此故意的忽視,面對著有點微妙的尷尬氣氛,林知齡無奈的搖了搖頭,只好瞪了朧月一眼。
朧月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愣是裝作看不到。
林知齡無奈地歎了口氣,畢竟是自己寵著的妹子,只好自己講這禮接下來:“劉兄,好久不見。”
感覺到自己面前的美人如此不願搭理自己,男子只好悻悻將手放下。
“對了,這位是石止離石兄,青州人士,暫居我家,是我們的朋友。”看到齊王的眼光停留在石止離身上,林知齡介紹道:“止離兄,這位是齊王殿下,這位是禦事台主令劉意清劉大人之子劉宗然。”
“在下石止離。見過齊王殿下,見過劉公子。”石止離神情自若的行禮道。
“石公子無需多禮,即是知齡和朧月的朋友,那也便是本王的朋友,大家坐下聊吧。”對於這位青年,齊王只是點點頭並未關注。
“齊王殿下,最近宮裡都忙著迎接月氐國使臣的覲見,我看最近主簿們的腦袋都大了一圈兒,太子殿下也一直在司經府呆著,倒是您怎麼有空在大都城裡逛呢?”林知齡看著齊王微笑道。
“知齡,為皇帝陛下分憂本是主簿們的職責,若是這事沒辦好,腦袋掉了都有可能,大一點有何妨呢。”齊王抿著薄唇輕笑道。雖然是性命相關的話語,這齊王的口氣確是稀鬆平常。“至於太子。”齊王冷哼一聲,“論這博古通今的本領能趕上主簿們的麼?既然連主簿們都束手無策,你覺得太子能翻到什麼有用的線索麼?這不瞎湊熱鬧麼!”
“齊王殿下所言甚是。”林知齡點點頭,“之前我也問過陳主簿,他連說找不到,這把他愁的,脾氣都大了不少,二話沒說就把我趕出來了。”說完便吐了吐舌頭。
“你呀,平時估計也不招他們喜歡吧,我可聽說每次你去完司經府,總是一片狼藉,主簿們差點下禁令不准你入內呢。”齊王喝了口茶,有點好笑的說。
“怎麼這事兒連齊王殿下都知道了。”林知齡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有點無奈的說。“對了,我看齊王殿下倒是氣定神閑,莫非是有了什麼對策?”知齡一臉討好的說。
“你這個鬼機靈啊。”齊王望向樓外的風景緩緩道:“這對策談不上,倒是收到了點消息。”神情中流露著一抹難掩的得意。
“哦?難怪連我爹都說齊王府的消息是最靈通的,這次也不例外啊。”林知齡看向齊王的眼裡不全是讚賞倒是有幾分探究地意味。
“林大人謬贊了。本王只是愛交朋友而已。”齊王一臉謙虛。
“可不是,齊王您的賢士館可是人才濟濟啊。”林知齡點點頭,看似說的無意,不知聽在齊王耳裡又泛起了幾層意味。
“說道那月氐國知曉之人可是寥寥無幾,不知齊王殿下得到了什麼消息,能否說給我們聽聽?”林知齡討好的看向齊王,大大的眼裡滿滿是好奇的光芒。
對上知齡那亮閃閃的雙眼,齊王也不由得一愣,笑道:“好吧,我本就要入宮向父皇稟明此事,告訴你也無妨,正好你這小機靈鬼也想想轍兒。”
“這月氐國來自我大雍西南邊陲的鴟鳴山一隅,本就是一氓獠小國不過了了,但在五部之戰中以至寶相幫,助古帝大勝而歸。後得古帝一諾,他日若有事相求,無論年歲流轉、帝位如何,大雍子孫可要必當相助。”雖是千金之言,齊王的語氣倒是隨意無常,反倒是饒有興趣地看向知齡一行人:“小知齡,你剛剛說我消息靈通,我看遠不及你啊,看你這樣子並不驚訝,看來我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消息你是早就知曉。”
“齊王殿下你別笑話我了,我也是聽石兄所言才得知此緣由。”知齡擺擺手說道。
之前對於坐在傍邊一隅的白衣男子齊王並未多加關注,聽到知齡此言後,便多加了幾分心思打量起眼前的男子。這位風姿清雅的青年,雖說來自邊境之州,但像極了大都裡的世家公子。
對上齊王幾份探究,幾份深意的目光,石止離點點頭,謙遜而有禮:“齊王殿下,在下自幼便喜讀古籍雜典,也是偶然才得知一二而已。”
“那這次月氐國突然來訪又為何事?”林朧月有點摸不著頭腦。
“朧月妹妹,他們遣人前來必是有事相助。”一邊的劉宗然看到朧月困惑的表情有點坐不住了,連忙說道。
“這麼多年我大雍與之並未有何聯繫,有何處能伸以援手呢?”朧月歪著頭疑惑道。
“朧月妹妹,這西南山脈之中盡是莽魯之輩,無知者甚多,而反觀我大雍人才濟濟,這次他們前來就是要以至寶献上。”劉宗然說得頗為得意,好似他已得到这宝贝的感觉。
林朧月瞥了一眼說得殷勤無比的男子,心中更是厭煩,身體也不由得往後挪了挪。
一邊的齊王皺了皺眉頭,雖說自己本不想隱瞞這個消息,但沒想到被劉宗然透了個徹底:“知齡,時候不早了,我們還要進宮與皇上商議此事,便不多聊了。”
劉宗然看到齊王不甚愉悅的表情,頓時收斂起表情,與齊王行了個禮後便匆匆離開。
“這至寶究竟是什麼呀?”知齡好奇的說:“不過不管怎樣這個冬天大都可要熱鬧起來了。”
石止離的眼裡是樓外積聚著暗流湧動的風雲,聽到知齡的打趣之言後微微展顏一笑,是啊,這風雲最後還是吹到了這大雍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