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隆冬時節,天色微黯,滿天是厚沉低掛的灰暗濁雲,空氣中充斥著一股隱而不發的凜冽氣勢,看來是風雨欲來天將雪的先兆。
屋內,兩人於棋盤兩邊跪坐著,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棋局,旁邊生著的兩個暖爐驅散了彌漫的寒意,一個暖爐上正煮著一壺水正“突突”冒著熱氣。
盤面上黑白棋子相互糾纏,形勢膠著,林朧月一手拖著自己的腮幫子,一手磨蹭著一粒黑色的棋子,兩條柳葉般好看的眉毛此時緊緊皺著,看來這下一步的走勢讓她頗為躊躇。
思量良久,朧月終是抬手落子,但蹙緊的眉頭依舊未展開,這一手在這琢磨不透的棋局中能起到多大作用自己也沒有把握,小心翼翼地抬頭觀察對方,卻發現石止離的神情跟面前的棋局一樣的難解。
石止離神色自容,思索片刻後,穩穩地從旁邊的棋奩中捏起一顆雲子,手指一翻俐落地落在棋盤上,朧月的之前的一手好似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啊,我的大龍又被屠了。”在白子落下的瞬間,朧月大叫一聲,撅起小嘴,幽怨的望著石止離。
看著對面朧月一臉沮喪,石止離拿起身邊的暖爐上正熱著的水壺,沏了一杯茶,置於朧月的面前,“林姑娘,承讓,請喝茶。”
看著碧玉茶杯中氤氳的水汽攜帶著茶香嫋嫋上升,朧月的心情也在茶煙中漸漸平緩了些,輕啜了一口,慢慢舒了口氣,繼續看向棋盤,指著棋局中間道:“這裡,我若加入中路與你爭鬥,雖可以保住大龍,但防不住你在我地中的強力治孤,可是,我這一手且保住了實地,但大龍就被你砍頭了,還是棋差一招。”
石止離端起茶杯,看了看杯中清澈見底的茶湯,淡然道,“林姑娘的棋就如這茶湯一般。”
朧月低頭看看自己手中茶杯裡清香淡綠的茶湯,甚是不解,“像這茶湯?”
“林姑娘你的棋力並不弱,大局觀和計算力並不下於我,只是棋風過於直率,你看這裡,”石止離放下茶杯,指向棋局的左下方,“你這一手斷後,我便理所當然的跟了一手長,除了做活實地之外,更重要的是為後面中央的纏鬥埋下暗棋,你便在這裡失了先手。”
“石兄,你過謙了,這粒子也要用得到才是絕妙,若只是藏而不用,那不過了了,石兄卻把它用的淋漓盡致,好厲害。”林朧月雙手撐著自己的臉,望著石止離的眼神中滿是敬佩,“與你對弈,我總種被牽著走的感覺,明明每一步看著都是無二的選擇,可是就是贏不了。對了,這種感覺只有和師傅下棋的時候曾感受過。不知石兄師承何處?”
聽到這裡,石止離正握著茶杯的手不自覺的輕顫了一下,低頭垂下眼眸,“我自幼在青州長大,所承之師也並不是什麼大家,林姑娘應是不認得的。”
對面的朧月並未察覺,邊撥弄著棋盤上的棋子,邊道,“真是可惜了,姬老先生已經還鄉,不然我一定將你引薦給他,師傅他老人家一定很欣喜。”
“姬老先生?是前尚書台主令姬故淵姬先生麼?”石止離驚訝道。
“嗯,是啊,石兄認識?”林朧月見對方有些驚訝,“不過幾年前雖然皇上極力挽留,但師傅還是執意告老還鄉了。”
“如此大家,我定不相識,但是姬老先生盛名在外,只要是士子便是心懷敬佩之意的。”
“是啊,師傅走了有幾年了,我也很想他。”想起那位老先生,林朧月很是懷念,“對了,我記得那時我未及幼學未拜入師傅門下,師傅便有一位很心愛的弟子,就是那位在大火不幸離世的皇子,雖然離世很久,但師傅還是會一直提到他。”
朧月逕自說著,沒發現石止離垂在衣袖中的雙手緊緊握成拳,“師傅說若是那位皇子還在的話,必是一位難得的才學大家。每次說起師傅都甚為可惜,要難過好一會兒呢。”
“先生念舊。”石止離一字一頓地說,語氣裡有不易察覺的悲傷。
正當兩人正在感念故人之際,屋外突響人聲,有兩人邊聊著邊走了進來道:“朧月,我回來啦!”
朧月大喜,站起身快步走向前行了一禮,“二哥!翎哥!”
原來進來的兩人一位是安王黎禦翎,另一位便是侯府的二公子林知齡。
“小月亮,據說你又闖禍了,還被大哥禁足在家?”林知齡笑著說。
朧月皺了皺眉頭,無奈道:“我說二哥,你這消息也太快了吧?”回頭瞪了一眼黎禦翎,“一定是翎哥哥告訴你的吧。”
黎禦翎搖搖頭說:“朧月,這可不是我說的哦,我也是剛剛在門口才碰到的知齡。”話音落下後走上前來,“石兄看起來精神不錯,但臉色還有些蒼白,這幾天休養的如何?”
“多謝翎王掛念,柳大夫醫術高明,已無礙。”說完便抬手行了一禮。
“背後的傷是無礙了,但柳大哥特地說過讓石兄要好好休養的。”一旁的朧月叮囑道。
看到黎禦翎眼中的疑惑及關切,石止離不由得解釋道:“我幼年時曾患過一場大病,而後便留下了病根,之前趕路匆忙,便舊疾復發,幸得柳大夫醫治,現已安穩下來了。”
“這位便是那日救下孩童的公子麼?”林知齡行了一禮溫和的說道。
看那侯府二公子大約弱冠之年,容顏清秀俊雅,比起大公子少了份戰場磨練出來的戾氣,一雙眸子炯炯有神,卻好似帶了點不應在此年紀會有的深邃。
石止離拱手還禮道:“林公子,在下石止離。”
“石兄,你既是朧月和安王的朋友,我們年歲又差不多,你喚我知齡,我喚你止離,你看如何啊。”林知齡熱情的說道。
“好啊,能與知齡兄成為朋友也是一件樂事,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石止離拱手道。
“好了,大家坐,跟你們說件大事,”林知齡招呼大家一起在棋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後一飲而盡,“我前幾天不是隨父親母親陪同皇帝陛下去帝陵祭古了麼,本來打算在典苑住到十五才完成祭禮回來的,你們猜為什麼我們提前就回來了?”
祭古是大雍千百年來流傳下來的一種有別於他國的祭禮,除了要完成齋戒、陳設、祭日月、跪讀祝文等應有的儀禮之外,重中之重便是當朝皇帝需在帝陵中靜坐冥思,並將這一年的功過得失寫于卷軸之上陳於先祖陵前。其一應是告慰先人之靈,其二是為省思己身,其三是為警示後人。
“提前回來必有要事。”黎禦翎想了想,“前幾天剛和你哥聊了聊,這邊關並無大風浪,這前朝後朝也未聽有人提及有大事發生,知齡,你這倒是問倒我了。”
“哈哈!”林知齡大笑一聲,眼裡滿是狡黠,“這回京城又要熱鬧一番了!”
聽他這樣說,黎禦翎和林朧月一齊睜圓眼睛,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一旁的石止離倒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正幫著大家斟茶。說起這位知齡二公子,整個安華城的人都知道這就是位人精兒,哪裡出大事哪裡都有他的影子,所以從他嘴裡說出來的熱鬧,就一定是要出大事兒了。
“二哥,別吊胃口了,快說,有什麼熱鬧看?”朧月忍不住催問道。
看到朧月十分著急的樣子,林知齡裝作神秘的說,“小妹,你師承大家,二哥可要考考你,你知道月氐國麼?
“月氐國?”朧月歪著頭想了一會兒,但還是沒什麼頭緒,只好搖搖頭。“沒有聽過。”
“那禦翎哥呢?”知齡轉過頭看向另一邊的黎禦翎。
黎禦翎皺了皺眉頭,“這我倒也沒什麼印象。”
看著本灑脫不羈的黎禦翎將自己好看英挺好看的眉毛快皺一起了的樣子,石止離不由得笑了笑,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呢,隨後很順手的將斟好的茶杯子低到了他手裡,“別皺眉頭了,再皺你也想不到。”
黎禦翎想也沒想便接過茶杯,直接喝了一口,想也沒想就說道:“那你說來聽。”這樣的情形像是已經發生過很多次。
“止離兄,你知曉?”知齡頗為驚訝道。
看到大家都看向自己,石止離擺擺手說:“也不算太熟,只是偶然在古籍中曾讀到過,這月氐國原是流於西南鴟鳴山落裡的古月氐族,是一個頗為古老的神秘部族。據說古帝在建立大雍之前,曾在鴟鳴山與西南方的五個部族有過一場長久膠著的惡戰,就在最危險的時候,碰巧進入了古月氐族的居住之地,不知發生了什麼,古月氐族的族人非但沒有與古帝及其將士為敵,反而獻上至寶助古帝拿下那場戰事,戰後古帝在離開鴟鳴山時也立下承諾,永不與之為敵並允許古月氐族建立屬國,若日後月氐國有事相求古帝后人必盡全力相助。可是,此戰結束後整個部族便神秘地消失了,至於後來古月氐族有沒有建國,建國何處便不可靠了”石止離頓了頓,喝了口茶,有點無奈的繼續道:“古籍中記載的便只有這些了。”
“止離兄博學多聞,在下佩服,回府前我特意去找了下司禮主使嚴大人,他也是一知半解,都沒有止離兄說的清楚呢。”林知齡不禁拍手贊道。
黎禦翎看著石止離款款說來的樣子,總覺得似曾相識,但是仔細回想卻始終想不起曾在哪裡見過。
“那此次他們前來所為何事呢?”朧月疑惑的問道,“都消失那麼久了。”
“這個我也沒弄清楚,司禮府收到國書時也嚇了一跳,於是就匆忙派人前去稟告皇上了。”林知齡攤了攤手,“畢竟有恩于吾國,也有古帝一諾,於是皇上當下決定回宮商議此事,這不剛到皇城便將父親、三台主令,四掌主史,五司主丞召進宮去了,不知議出什麼了否?”
“確實,這是個難題,不過也算是個熱鬧吧。冬日的安華城也是太無聊了點。”黎禦翎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看向窗外灰白的景色。
“現在我是滿肚子疑問了,對了,我可以去司經府瞅瞅,也許能找到些蛛絲馬跡。”林知齡目光一轉,便是想到了什麼。
“我陪你同去吧,以免你折騰司經府的老主簿們。”黎禦翎隨即起身準備和林知齡一同前去。
林朧月望著準備出門的兩位,略略有些哀怨,“二哥你們萬一找到些什麼一定要告訴我啊。”
“差點忘了,朧月你被大哥禁足在家了。”林知齡捉狹的笑笑說。
“二哥!”朧月一臉的沮喪和鬱悶。
“朧月姑娘,再陪我對弈一局如何?”石止離在一旁安慰道,而後將棋盤拖回兩人之間。
“那我們先走啦。”說完林知齡便拖著黎禦翎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