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几字巍巍堂堂之于书库台顶上一横批，风骨尽显，相子伯于下，衬于旧校舍一屋子书前，抱著书叠归还，是理论书，是力学书，是电磁书，本本字密密麻麻，繁琐枯燥，她从书内抽出书签，是张笔记算纸，是根短电线，是条橡皮筋，是颗电阻，伸手可得藏于其中，能想到的都看见了，林宏能想像黄灯一盏，晚风凉凉，静悄悄的翻页声，她性子如此，也必然如此。
他想过，为何人能如此认真。他猜，也许是为了，算上好几个月，突然在课堂发呆的时候，参透一个式子的滋味。或者是，全世界只有你知道这事，晚上睡不着，辗转反侧的兴奋。所以，看着一个女孩子的身影，抱着这些不相衬的书，到底是为了什么？林宏总是猜测，她会回答，那是活着。
是问，读圣贤书，所学何事？真遇上此等人想问这话时，问题却也显得不重要了。
于是乎，林宏从来没有问她这个问题。
于是乎，林宏开了口。
“妈的，妳抢劫啊！以我们的交情，借钱没折就算了，还收我利息？”
林宏气呼呼地跟在相子伯身后，指鼻指脸，煞了一书库里小仙悠悠光景。相子伯气定神闲回头，看着还站着的林宏：“你不是肚子疼？”
“欸！”
“林宏，你欠着我什么该不会忘了……？大个子现在还在我的实验室，要惹恼了我，我就把狮子放出来。”
“说好了……，妳可别在把我搭上那事了啊！”林宏突然想到什么，瞪了个大眼：“等等，妳还敢说阿，刚要不是妳插手，我怎么会输那么一大笔钱……。”粗脖子要往前一步争论，哪料到右脚给什么卡着不动了，欲要甩开，卡住的力道却更紧。
林宏顺势往下头看，就看见自己的右脚上有一把扫帚压于其上，这力道巧地阿，欲施力一两步，反而顿了绊跤，林宏眼神随棍上，只见一个糟老头鼻孔哼着气，把气撒在他右脚上。
林宏：“老人家，您从刚刚下棋跟到这里，存心和我作对嘛！”
打杂老头：“还说！你这一路走一路掉菜渣，你说我能不跟着你？有你这么吃的吗？”
林宏刹时才想到，方才到现在，他嘴里停不了吃，现在正啃着大黄瓜，打杂老头一畚箕都是他菜渣，这下尴尬了。
林宏：“不好意思阿，给您老人家加工作了。”
打杂老人这时才把扫把移开，嘴上唠唠叨叨：“现在年轻人是怎么回事，读那么多书都读哪去？”边边碎嘴，一路扫到大堂门下，抬头问道：“你，对，就你，你来念念，这几个大字是什么？”
又是这八个字。
林宏看着匾额回：“买猪绞肉，一斤五毛。”
本以为能惹地老头臭骂一顿，谁知那打杂老头不懂字，思索了半晌，又愕然地看了一下匾额，底下的相子伯轻抬一眼，眼角默默地笑了。
打杂老人当场意识到了什么，整个炸翻：“臭小子！你以为我一和五也看不懂？竟敢捉弄我！”说着，打杂老头举起扫把，那扫把长也有一尺多，一下子往林宏招呼过来。
“老人家！我不过开玩笑，您当真打人阿！”
“我就真打！”
林宏吓地赶紧落跑，左一闪，右一闪，扫把空挥而来，不过巧的，这个月身子运用自如，腰说左就左，肩膀说右就右，嘴上揶揄几声，连连几招都让林宏侥幸闪了去，正当林宏心下感叹自己真是个练武奇才时，打杂老头开始不悦了。
下轮好几回，打杂老头便使上了劲头，不管不顾地就往林宏砸去，差点一棍子打落几百本书，林宏手忙脚乱，慌地一把又一把地将书架扶回去：“您这……！”
林宏喘气连连，抚在书架前，没个好气：“老头！你别闹了喔！”
两人喘着气，对峙了十几秒。
旧校舍的空气温度越发显得安逸，石窗外风一阵阵吹来，有些凉了，里头人舒爽起来，几片落叶掉入窗子里，几处风吹乱了书页，林宏运动服让风敞了开来，吹凉了汗。
林宏抬起五根手指头，止住：“好了好了，老人家，我错了。还真没完没了了！”
打杂老头心有不甘：“我就和你没完没了！这上头几个大字，还以为我不识得？读圣贤书所谓何事？大道大道，现在哪有多少人会在意这种事？”
阿你就真不识得，真是！想着，林宏立刻挨中一扫把，顿时灰尘弥漫，呛地林宏连连咳嗽：“老人家你还真打了你！既然知道匾额上写什么，干嘛还问我！”
“我是考你！”
“不讲道理啊！”
相子伯在一边，笑的可乐地，眼角眯眯，眉目舒展，所有人都道相小仙是不笑的，这一回儿，才知道原来她真心笑起来这样好看，总让人不自觉往她那儿看去，只是林宏每次顿了，都会让打杂老头给打了中，即便如此，还是忍不住往她那儿看，看着相子伯眼珠子含笑追着林宏的身影子，在书库里跑上跑下，又要避免书倒一堆，上上下下，忙碌不已。
偶尔对上眼也能开怀无比，林宏更卯起劲来给老头追，不过，打杂老头居然这么玩也不累的，直到最后，林宏先受不了，一把把外头门打开。
“停，停！”林宏退出外门去，往旧校舍外头退掉几步：“您在闹，我就跑！”
“那我追你！”
呃呃，烦不烦阿，林宏往外跳下大门阶梯，人便落在旧校舍外头了。这时候，手臂上微微一滴冰凉，林宏往头顶看，天空雾浓浓一片白光：“咦？下雨了。”
“还真下雨了。”大杂老头往外看去，但是下一秒，眼神凌厉，又锁住林宏：“下雨也打！”
林宏整个炸毛：“臭老头！刚刚打也让你打了，这还不够？”
打杂老头啥也不说，提着扫把就追上去。
林宏想着这下麻烦，对方是老人家，总不能还手吧？挠挠头发，脚又跳起来，往外头跑给老头追了。
林宏跑往大门：“别追了！老人家你小心跌倒！”
老头追着喊：“臭小子你咒我？”
“哪里是……。”
林宏跑出几步，听见相子伯后头轻轻一语：“林宏，明天橡湖会见吧。”
声音不大，却轻地如毛羽久久不落，林宏心里头暖了起来，他回头想说声好，但是，打杂老头不让他有一秒机会，唏哩呼噜就用扫把招呼他的脸，林宏只得赶紧地跑了起来。
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