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于别的女人来说无比欣喜的一件事,她不为之欣喜。这于她来说本来应该使她悲伤的一件事,她也并没有觉得特别悲伤。
她像上次被他**了的时候一样,把这个理所应当被她视作悲剧的婚姻当成了她悔罪的方式之一。她从她的两次不幸遭遇中得出了一种古怪的理论,那就是,她受到的生活的折磨有多大,她的负罪感就减轻了有多少。虽然,她知道这其中完全没有什么关联。然而她下意识地就这样认为了,并越来越把这种想法当成理所当然的了。
婚后,她没有和陈雷一块儿居住,因为她还没准备好真正当他的妻子,陈雷开始的时候想要让她到他家里和他一块儿住的,由于陈蓝的坚决拒绝,只好作罢。他想到陈蓝租住的房间去住,同样被陈蓝拒绝了。他于是知道了,陈蓝是没打算真正和他在一起的。
他们两人虽然名义上已经成了夫妻,但和以前没领证的时候一样,她住她自己那儿,他也住他自己那儿,晚上也一样。陈雷一开始觉得非常窝火,但他愿意尊重陈蓝的决定,不强迫她改变心意。
不久之后,他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孩子,那是他看到陈蓝的肚子好像一点点变大了的时候,直接在路上拦住她问她的,陈蓝于是告诉了他,那确实是他的孩子。
陈雷为此开心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当成了他和陈蓝之间的纽带,只要孩子生下来,陈蓝就不可能再离开他身边了,她就一辈子都属于他了。就算她心里上暂时不属于他,但他有信心把她感动,因为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感动她。
然而,他们并没有真正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在陈蓝肚子里六个月时候就消失了。陈蓝不知道它是因为什么原因消失的。是因为她过度的劳作呢,还是因为它知道她的心理其实是在抗拒着它的?
在它消失以后,她难受了好长时间。
至于她对陈雷,她的丈夫,在孩子消失了以后,她就无法再和他维持表面上的婚姻了,她决定要离开他,虽然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让他碰她过。
当某天早上,陈蓝把陈雷拉到房间里,陈雷以为她回心转意要转对他的态度了的时候,她向陈雷提出离婚,他难受地愣住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说,“只能这样了吗?”
陈蓝态度坚决地说,“嗯,我很抱歉。”说出这句必然会伤害他的话,她非常难度,然而,她是没有选择的。
陈雷说,“好,我同意。”对她提出离婚这个要求,他其实并不惊讶,他从她的那固执地不愿意接受他的态度中已经猜到了,她之所以当时要和他结婚,完全是因为她已经怀孕了,而他是那孩子的亲生父亲。并且,由于他对她一直因他曾**过她而心怀着歉疚,所以,对她提出的这次离婚,也让他感觉到了解脱。
于是,第二天,他们再次乘着那同一辆涂满绿色广告语的中巴车去了民政局,接待他们的仍旧是那位戴着眼镜的三十岁左右的同一位工作人员,他这次照例看了看他们,这次看的时间略短一些,他没有问他们为什么离婚,就干脆利索地给他们办了离婚手续。
于是,陈蓝的这次短短的婚姻就此结束了,总共只有半年的时间。
陈雷在她离婚后的第三天,就离开了这所村庄,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呆在这个他从小长到大的村庄了,他不能看到陈蓝,他一看到她,痛苦就会一股脑儿地向他涌来,于是,他出去打工了,后来据他村里的和他一起打工的人说,他在打工的地方找了一个外省的女孩子,然而至始至终,村里人没有见过她。他从来不把她带到村里来,逢年过节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回来的,过不了两天就又离开了。
陈蓝也从村民的闲聊中约约地知道了他在外面有了女朋友的事情,不管真假,她诚心地祝福他,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得到幸福。
在和陈雷离婚后,陈蓝继续在这个村庄的她所租来的田地里种着那些各种各样的花草,这些郁金香,百合,玫瑰,或是熏衣草们,它们在开满她的田地的如此芬芳妖娆,每一种都有一种独特的芳香,她常长时间地看着它们,坐在地头上一动不动地可以呆上一个小时。在她凝视它们的时候,那些她头顶上的乌去会暂时地散去了,她的灵魂会突然地变得轻松了起来。
然而她在这儿的生活并非就一直这样平淡地过了下去,生活在某一天又给了她重重的一击,那是又一个夏天的多雨季节,在七八月份的时候,有一天她在连下了几天暴雨之后由于心怀不安冒着还在落着的大雨来到她的田地,她发现,她所有的花苗都被泡在水里,水没过了绝大多数花苗的顶部,她知道,它们几乎是全军覆没了。那是她几乎半年的收入,如今,她几乎身无分文了。
她呆呆地站在田头的高处,雨水落在她脸上,顺着她的脸孔流下来,像是她的泪水。
她看到,她前方的道路又一次变得灰暗了下去,其实,它一直是灰暗的,只不过有时看起来稍微明亮了一些罢了,然而道路的基调是灰暗的,不管她如何试图调整这种灰暗,拼尽了全力,它仍然保持着它的这种色调,在某些时候,在它上面覆盖了一些看似明亮的抹影,让她以为色调变得轻快一些了,给了她一些若有似无的希望,然而一旦它完全让这种色调完全清晰地显现出来,就显露了它灰色基调的本质。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她要固执地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为什么非要拼尽全力受尽折磨地活着,这从来就不是她想要过着的生活,甚至这些花儿在开放的时候,她为此有些开心的时候,这也并不是她完全想要的生活。她想要的只是死去。只有死去能使她的负罪感消失,永远地消失。
她想起周建在火车站对她说的那句话:好好活着。此时,它像一个巨大的压力,而不是动力。它把她压得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在田头被雨水浇湿的地面上坐了下来,她要想想今后的生活,她不想再卖力地生活下去了,显而易见,她的生活永远都不会再有明亮的事物了。本来可以使她的生活变得明亮的那个孩子,已经消失于她有肚中了。本来可以使她的生活稍微明亮一些的这些花草,也让她失望透顶。她真的需要继续在这个世界里呆下去吗?
这时,她突然想起他说过的另一句话,那时在那个医院的走廊上,他对她说的,“你不能和我再见,你走了,我就是世界上最孤单的人了。”这句突然闯进她脑海的话,和另一句话并肩站在她心里,使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坚毅了,她背转过身,离开了她的田地,向着她住处的方向走去。
等雨水停了以后的那天,她又去了那块田地里,它最高的地势那儿也已经全部是水了。花苗东倒西歪地泡在地里。
她只好打算先在镇上再找份活干,等水完全下去了再重新种上新的种子。
她在镇上找了一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由于她的花苗整整损失了半年的收入,她不得不好长一段时间同时干做两件事情了。
她在超市要干到傍晚五点钟有人来接替她时,才能到她的田地里种花。她把淹掉的那些全部拔掉,然后翻土,种上新一轮的种子。
大约半年后,新一轮的花开始盛开时,她才辞掉了那份超市的工作,又开始专心地种植她的花草了。
时光匆匆,到了又一年的四五月份。
当她在田里摆弄花草时,她远远地看到有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沿着她田边的那条路走了过来。虽然他们距离她很远,但她依然能看出,他们的穿着都挺考究的,不太像农村人。而且,她看到那男的戴着个眼镜。
她只看了一眼,继续摆弄她的花草。
当他们走近了,她觉得他们在她田边好像停下了脚步,于是她再次向他们看去,这时她发现,站在她旁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只见过一次的爷爷奶奶。那是她在陈易过世以后,他们骂她的时候见到他们的。
看到他们,她有点惊讶,她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的,当他们站在她面前,她的那份悔罪感,又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不知道他们因何而来。他们是来再一次痛斥她的吗?
她等着他们说话。她注意到,他们看起来非常激动。
她看到她的奶奶在向她靠近,她低下头,她在等待着她预料中的场景。她看到她抬起了她的那双已经由于岁月的摧残而变得枯燥的双手,她以为她会等来一记耳光,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等着那记耳光落在她身上,或者脸上。然而,那双手却抱住了她,她那衰老而嘶哑的声音在说,“陈蓝,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