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这同住一个院落里的其他人关于他们开始说话的态度,他们心里虽各有各的想法,但谁也没有言明。只有李匀隐约地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他不知道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他总隐约地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怕他的伙伴,这个他从小一起长大到的兄弟,会发生他一直为他担心着的悲剧。
李匀不知道,陈易现在目前的状况是,明知道前面是一个不可见底的深渊,他却要一头扑进去了。他在他家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他亲眼看到的他父亲和母亲,虽然处于同一个阶级,但他们生活得却无比痛苦,尤其是他母亲。他还看到,虽然他和韩玲也是同一个阶级的人,但他并不是真正的爱着韩玲的,这和韩玲的那些小缺点无关,他只是觉得,在她身上,没有震撼他灵魂的那种特质。在他成长的过程中遇到的各种女孩子,她们有的漂亮,有的不漂亮,但她们都缺少这种特质。他只在林桃身上发现了这种特质。他有时也感到疑惑,这么一个偏僻落后的村庄里,怎么竟会孕育出这种特质的女孩子呢?他知道她读书甚少,他从她父母平常的交谈中了解到,她只读了不到四年的书,就因为家里需要人手干活而辍学了。毕竟,养活自己在村庄里的所有村民看来,是头等大事。
他深信,如果林桃有机会受到更好的教育,她不会比任何一个他遇到的女孩子逊色的,虽然她经常是沉默的,不像村里的另一个漂亮女孩子林娟那样,能说会道,能和其他人打成一片,但她是真正有灵魂的那类人。她的眼神是聪慧的,而且,总是那么善解人意,他不用多和她说些什么,她总能理解他,理解他的一举一动,理解他想说而未曾说出口的那部分。
他与她相处一年多,发现了她的最重要的一个待人处世方面的优点,那就是,她从不看轻她的村人们,也从不高看他们这些知青们。她把他们都放在同一个天平上,天平的两端是相等的。
林娟就不一样了,她总是在巴结他们这些知青的同时,向她的村民们踩上一脚,谈起她的村民时,她总要加上一句,他们知道什么啊!说话的口气好像她和她的村民们不是一类人一样。
陈易虽然对林娟并没有什么好感,但他并不特别反感她,他只是无视她的存在。在他心情好点的时候,林娟说的笑话会让他会心一笑,虽然他自己觉得并不好笑,他的笑容只不过代表着礼貌上的一个礼节罢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这竟会引起林娟的误会,让她误以为他爱上她了。
在他从他家回到芳村以后的这段时间里,他和林桃的关系是微妙的,那是一种灵魂相照不宣的微妙关系,他在院落里逗她弟弟玩的时候,她在做着这样那样的杂活,他们偶尔相视一眼,又匆匆移开。
有时候他觉得,他其实不必对她说些什么的,她什么都知道的,不是吗。
春天很快就再次来到了芳村,他们又开始经常在田里劳作了,他们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上的关系,但时间一久,他们之间的这种默契还是被少数敏感的村民看在眼里了,他们有人看到,他们两个在不经意地相视的时候,他们的眼神是微微发亮的。
有人开始讨论他们的这种暧昧关系了。一旦有人开始怀疑,其它本来没有怀疑的人听了别人的怀疑之后,也开始观察他们,并且经过他们的观察之后,也开始怀疑起来了。
村子里开始到处都在谈论着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他们确信,他们的关系是不正常的。
有好事的村民把他们所怀疑的事情对林桃的父亲说了,他们一开始说的时候,林桃的父亲是坚决否认的,他说,这纯属胡扯。然而向他说的人多了起来之后,由于心生疑虑,他也开始观察他们了,他越观察就觉得,他的那些村民们说的果然没错,他们的确是有问题的。他一下子火冒三丈起来。
于是,有一天,当陈易和林桃都在院落里,陈易在和林桃的弟弟玩,林桃在洗衣服的时候,她父亲说了这么一段话,“谁要是做那丢脸的缺德事,就赶紧自己离开这里,别等着哪天我拿扫把来轰。”
陈易和林桃显然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父亲的话,两个人脸都微微地红了一下。院落里安静下来了。林桃的弟弟还打算和陈易继续闹下去,被他父亲火暴地赶走了。
林桃的父亲说完这话以后,就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在他的意识里,这是他想保护自己的女儿的唯一能做的事情,他说这话只是想让他们的关系就发展到这儿为止,他看得出,他们现在还只是在萌芽状态,还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他想趁着他们现在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前先告诫他们一下,他们谁也不要再向前进一步了。
显然,在他的观念里,他女儿和陈易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他从心底里认为,他们不是同一类人,他女儿是配不上陈易的。门当户对的观念在他心里早已经根深蒂固了。他觉得,如果陈易喜欢上他女儿的话,也只能是一时的喜欢,他是绝对不可能会和她结婚的,一有回城市的机会他就会回去的,把她一个人遗落在这里,说到底,他是不会对他女儿负得起什么责任的。
这老人无比难受得觉察到,他女儿是认真地喜欢上陈易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告诫他们一下,让他们隐藏地好一些,别总被其他人发现,他希望他们把自己的心事搁置起来,一直到陈易离开这里。
他开始更频繁地让别人帮他女儿介绍对象,他想赶快把他女儿嫁出去,越快越好。
一旦他女儿选择种种借口逃避相亲,或者告诉他她对相亲的对象并不满意,他就开始吹胡子瞪眼睛,把她狠狠地骂上一通,同时总不忘记提醒她一下,“你别总把眼睛看天上了,你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林桃知道这话的意思,她听到这里时总会默不作声地任他骂。
有时陈易也会遇到她相亲的情景,他被这样的情景刺痛了。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自己是那个和她相亲的人,那样她就不会左右为难了。
他一直选择可以和倔强的林桃的父亲沟通的机会,每次他们终于有独处的机会,陈易接近他,想和他说些什么,这倔强的老人从刚一开始听到他说,“我想和你谈些事情”时,就直接一言不发地走开了,他不想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用他倔强的态度告诉他,他和他女儿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之所以直接走开无非是不想让他把他想说的话说出口来,如果他说出来了,但他又是绝对不同意的,那么他们以后还能怎么相处呢?
林桃的父亲绝对没有讨厌陈易,相反,他是喜欢他的,他从来都觉得陈易是个心地善良的年轻人,他从他进他家门的那天就喜欢他,他觉得他彬彬有礼,虽然一开始的时候经常显得有点闷闷不乐,但看得出,他对他的家人是非常善意的,而且,他对他喜欢他女儿这事其实也是有些感激的,毕竟,他能喜欢上他女儿,虽然他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上他女儿什么,但他喜欢他女儿这件事本身,说明他没有看不起她,也没有看不起她的家庭,所以他因此感激他。
他相信陈易对他女儿是认真的,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认真的,可是,他们真的是不合适的,他知道陈易的父母也绝对不会同意他们两在一起的。所以,既然他们之间并不合适,那何不把它抑制在萌芽中呢?
林桃的母亲对这事的态度就不一样了,她也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村里有不少人告诉她,陈易和林桃之间有着某种暧昧不明的关系,她一开始是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林桃身上的,虽然她觉得她女儿挺漂亮的,可是她毕竟没有林娟能说会道,在她看来,她女儿是有些木讷的。她不明白为什么陈易放着这么能说会道的林娟不要,而喜欢上她女儿。她不知道陈易看上她女儿哪一点了,但是,无论如何,她做母亲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
她和林桃父亲聊天的时候,她总是这样说的,“看吧,咱们女儿还是挺有本事的,能让城市的人喜欢上她,不知道她是使了什么手段。”
她那口子总是把她骂一通,“你还觉得这是什么好事是吧!”
她则说,“怎么了,这怎么就不是好事了,林桃以后嫁到城市里去,难道不好吗,非要让她嫁给一个农村人一辈子受苦你就心满意足了是吧!还有你这样当爸的,你看哪个当爸的不希望自己女儿嫁个好人家的,只有你,一心让她挨饿受穷。”
她那口子则说,“你知道什么啊你,你这样想才是真的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他们吵来吵去,各说各的道理,谁也没办法完全说服另一个。
就这样,在这院落里的人们的别别扭扭吵吵闹闹里,时间很快到了春末了,春天的生机勃勃让芳村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也让这院落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院落里的那几棵高高的槐树,在四五月份的时候,开出了淡白色的槐花了,满院子的香气扑鼻而来,让院落里所有的人都心情舒畅了那么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