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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来到芳村的陌生人(5)

他们六个知青是傍晚抵达芳村的。

当他们下了车,从镇上走回芳村的时候,在芳村的村中间的那条大路上,他们刚好遇到了一大伙芳村的村民们,他们显然是在刚刚从田里干完活回去的路上。

陈易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林桃的影子,她显得有点害羞,看到他走过来,一会儿把目光转移到别的地方,一会儿又迅速地看他一眼,然后又飞快地把目光转移到别的地方。她看着他的眼睛明亮极了。

他也和她一样,他不敢一直看着她,他只敢看她左边的人或者右边的人,有时把目光扫在她身上一眼,又匆匆移开。

当他们六个人和那伙村民相遇的时候,他们彼此寒喧了几句,然后一起往村中走去。

有那么几个敏感的村民发现了陈易和林桃之间有点儿不寻常,然而他们并不确定他们的感觉是不是真的,他们有点雾里看花的感觉。

他们如今不敢妄加猜测了,因为,此前曾经有位村民宣称,他觉得最少有两个男知青都喜欢村里的另一位漂亮姑娘林娟,其它人附和地说他们也这样觉得。因为有两位知青经常和林娟打情骂悄的,甚至连林娟自己也那么觉得,可是显然事实证明他们所想的是错误的,因为都一年的时间了,没有一个知青打算和林娟怎么样。于是,由于有了前车之鉴,他们不敢再妄下结论了。所以他们并不确定他们在那一瞬间所见到的陈易和林桃之间的不寻常是否真正代表着什么。他们善意地对他们所觉察到的保持了一种秘而不宣的态度。

走在人群中的林娟也发现了陈易和林桃之间的不寻常,她看到陈易看着林桃的目光是温暖的,极其温暖的,与平时他看着她的时候是不同的。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林娟经常和他们几个男知青在一起打打闹闹,平时田里没活的时候她就到他们那里去玩,因为所有的知青们都喜欢聚集在郭卫民住的地方,所以她也总往那里跑。她觉得他们四个哪个都不错,和哪个谈恋爱都可以,她不特别爱谁,也不特别反感谁。她只觉得他们每个都是那么优秀,他们之中有一个能和她谈场恋爱,哪怕只是谈场恋爱,她都觉得自己将感到无比的满足。然而,她在他们中间穿梭了整整一年,他们平时和她打情骂悄哄她开心,但谁都不向她表达那方面的态度。只要当她和他们中的某一个有独处的机会,她试探他们对她是怎么样的看法时,他们谁都不吭声了。

林娟每次听到哪里有男知青和村里的姑娘恋爱的消息时,都对自己凭空增添了几分信心。毕竟,她知道的那些村女,没有一个有她的美貌。她这么美貌,配谁都绰绰有余,她自忖自己也是个顶可爱的女人,村里有哪个姑娘有她那么能说会道呢?只有她,说起笑话的时候能让这些城里来的知青笑得前俯后仰。其他的村女们,她们都笨拙的让她觉得她们简直就该一辈子嫁不出去,要么永远呆在这落后的芳村当老处女,要么嫁到这附近的村庄,年轻时是村女,老了以后是村里的老太婆子。

有一段时间林娟觉得陈易对她有点意思,因为他平时总是比其他知青有点严肃的,她说笑话的时候他也不怎么笑。可是有一段时间,他似乎在看到她的时候心情好多了,他听到她讲的笑话会笑一下。而且,她觉得,有好几次他们在路上相遇的时候,陈易都不敢看她呢。她一向认为,像她这么漂亮的姑娘走在路上,一定会被人盯着看的,如果他们不看,那肯定是不敢看。哪有和她路过却一眼也不看的,如果一眼都不看,那肯定是有着别的原因。她从多年的与人处世的经验中分析出来,越是不敢看她的人,越是心里有问题的。

所以林娟越来越觉得陈易对她是有点意思的。她一旦这样想,陈易的举手投足她都觉得是针对她的了。他看她的话,那是因为他想她了,他不看她的话,那是因为心里发虚不敢看她了。陈易笑她觉得是为了她而笑的,他不笑也是因为她,那肯定是因为看到她和其它知青打情骂悄而生气呢。

而她对陈易,似乎也比对其它知青更有意思一些,虽然她和哪个在一起都可以,但如果是陈易的话,她是会更加高兴的,她觉得陈易和其他几个知青有点儿不同。他虽然严肃了点,但他有一种比其它男知青更让她迷醉的气质。

所以,当她发现陈易和其它五个知青一起向他们走过来,他一眼也没看她,却看了好几眼林桃时,她简直要气疯了。

他那么忽视她,让她觉得自己受了一种极度的侮辱。

之前她一直看不起林桃,她虽然觉得她也算挺漂亮的,几乎可以和她相提并论了。但是她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她不太爱说话,都不敢到知青跟前去,更别提说话了,可见她是有多么缺乏自信。她从来不像她那样,能和知青们相处得亲密无间。她和其它村姑没有任何分别,她也只不过是个只知道干活的笨拙的人罢了。

令她生气的是,每次提到林桃的时候,知青们,尤其是男知青们,总是带有一种尊敬的语气,她真没看出来,她哪点值得这些知青们如此尊敬了。她林娟比她可是可爱多了,他们怎么就发现不了呢?

就这样,林娟从此对林桃万分嫉妒。但她不会说出她看到的陈易和林桃之间的细微的微妙之处,因为她觉得,如果她向其他人说了出来,她知道村民们会抱着看她的笑话的态度而不是看林桃的笑话的态度的,如果她说了出来,那不是向其他人表明,她林娟不如林桃么,她那么卖力地让他们喜欢她,他们却对她避而远之,而林桃,她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别人爱上她了。这不是等于向别人承认,她林娟的魅力不如她林桃么?所以,她也把她发现的陈易和林桃之间的不寻常之处,保持了一种秘而不宣的态度。

林娟气冲冲地走在人群中,对人群中的让她突然之间产生了反感的这两个人,恨不得希望他们能立即消失在她的眼前。她再也不想看到他们了,她的嘴唇气得颤抖着,脸色也变得铁青铁青地,把和她一起走路的那个姑娘吓了一大跳。

陈易走在人群的最后面,他完全不知道,人群中有一个人,在这个傍晚对他和林桃充满了恶意。

他看到位于他前面的人群中的林桃的纤细的背影,他终于又看到了她的背影,这种幸福的感觉把他之前因为家中的事情而产生的悲伤的感觉冲淡了。在他家里时,他只有在想到她的时候,才会觉得生活中还有那么一缕阳光,可以穿越周围的黑暗,照射着他的灵魂。

如今,她又在他伸手可及之处了。

他能感觉到他的那颗心,为此而欢快地跳动着。

当他又走到她家的院落时,他有一种回归的感觉。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过的。

他随着她走进院落,这院落还是老样子。和他走的时候没有任何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他和她之间的气氛。他们同时想起了他们之间的那次交谈,那唯一的一次交谈。那是在他要回到他家去的时候。显然,那次交谈使他们之间显得与之前有点儿不同了。仿佛那是他们关系僵局之中的一个突破口一样。

那本来也是打破他们关系僵局之中的一个突破口,本来,他们是谁也无法和对方开口说话的,因为有了第一次的交谈,他们之间显得不那么局促了。当后来他们在院落里或者别处相遇的时候,会打个招呼,虽然有时候他们只说个“嗨”,或者别的极短暂的交谈,而且他们看起来仍然还是非常陌生,但他们两人都知道,这陌生不同于以往了。

他们终于开口和对方说话这件事第一个惊动的人是李匀,因为李匀早就注意到,陈易和林桃之间以前是从来不说话的,他并不觉得奇怪,因为陈易的性格是严肃的,不像他李匀看起来那么随和,而林桃呢,又是个容易害羞的姑娘,他们相互不说话太正常了,但他有时候又觉得有点不太正常,因为他隐隐约约地认识到,他们不说话并不是仅仅因为他们性格方面的原因,他发现他们其实在相互害怕,相互逃避。这种相互逃避让他觉得,他们之间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何况,陈易曾经在他们讨论跨越阶级的恋爱那天让他发现了某种破绽呢。

现在他们开始打破僵局,开始彼此说话了,应该说也是在李匀的意料之中的,他们总不能一辈子像个陌生人吧!

这件事第二个惊动的人是林桃的父亲,他以前因为从来没有发现林桃和陈易交谈过而诧异过,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相互逃避,现在他则诧异于,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开口说话的。但他从不推测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在他的意识里,不说话不代表什么,说话也同样不代表着什么。如果非要说这代表着什么的话,那也只能是代表着,以前他们彼此陌生,现在则因为相处久了的关系比之前熟悉了一些。

林桃的母亲对他们相互说话了的看法则是,她开心于她女儿终于可以和他们家其他人一样和陈易开口说话了,之前她一直烦林桃老躲避陈易,她希望她女儿也可以像林娟一样,和这些知青的关系融洽,当然,她想到的不是她女儿要和他们恋爱,而是她觉得,和这些城市的人相处得好些,是有面子的事儿。而且,她还想到,等这些城市人回到城市了,她家里如果有什么困难,他们总可以帮着一下,毕竟他们熟悉得像一家人一样。她一直希望她女儿像林娟那样,和他们每个知青,不管男的女的,都相处得像他们是同类人一样。

至于林桃的弟弟,他则是完全没有发现他姐姐和陈易以前没说过话,而现在则又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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