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探春嫁过来,其实这姑嫂二人一直十分亲厚,本来是因为黛玉的缘故,后来却因骨子里都不甚拘泥小节,所以更比人亲热几分,因为那位侧阏氏有孕的事儿,赫连冰有一段时间对着赫连冲总是臭着一张脸,没什么好声气,最后还是探春劝了才好。
听闻探春难产,赫连冰亦是几宿都未曾睡过,只是在这里陪着。
探春欣慰的笑,握着她的手:“冰儿,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姑娘……”
冰儿最见不得这样的情景,强忍着伤心道:“嫂嫂,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那个女人不敢。她若是敢,我先灭了她。等你好了,自己收拾她也行。”
探春长出了口气:“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话里的意思,亦是明白,只要有男人的宠爱,有什么不敢的。
说不定……
一丝苦涩溢出嘴角,她的脸色忽然红涨,胸口翕动着,压不住的咳嗽起来,待书连忙上来扶住,捧来痰盒子。
可是,探春吐出来的却是一口接一口的黑色脓血,吐出血之后,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人便昏厥过去。
襁褓中的孩子似也有所感觉,立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乳娘赶紧把他抱过来,哄着,却是怎么也哄不好。
这一下所有人都骇然。黛玉便令人把欧阳马上叫来,欧阳绝进来一看道:“果然如此。”然后又迅速的给探春把脉,然后下针:“也不过是一时半刻了,预备,预备下后事吧……”
黛玉呆住,泪水顿时簌簌而下:“三妹妹……”
斜刺里却有人进来,挤开了黛玉,坐在了榻前,是赫连冲。
黛玉身体晃了一下,却被一双手臂轻轻地揽住,温暖的手指拭去了她的泪,黛玉便靠在水溶的怀里,泪落连珠:“灏之,三妹妹……”
水溶叹口气,只有紧紧的拥着她。
赫连冲如同雨淋的蛤蟆,呆呆邓邓,有些无力的,握住了探春的手,半晌,只是沙哑着声音道:“你,醒过来,孩子不能没有阿姆。”
探春的眼帘再次微启,极度的虚弱,令她的目光很难有了焦点,唇动了动,似乎是要说什么,却只有倒气了。
赫连冲急忙凑近她的耳畔:“什么,你说,你说什么……”
可是,探春终究未能再发出任何声音,直直的睁着眼睛,只是望着赫连冲,赫连冲焦急道:“你想说什么,告诉我,我统统都办到。”
黛玉擦了一会儿泪,轻声道:“三妹妹,你我闺阁姊妹,亦曾诗文唱和,今日长行,拙姊赋诗一首,为你送行。”她闭了闭眼眸,然后又睁开,声音略稳了一下道:“一去雪国家万里,廿年风雨抛天涯,缘何此去目难瞑,恐教幼儿着芦花。”
声音平静,清晰,却难抑悲伤。最后一句念完,探春的眼眸竟然奇异的眨动了一下。
赫连冲点头道:“我知道了。今日起,封大阏氏所诞之长子赫连元徵为少汗王。”
此言一出,探春的眼帘重重阖上,头歪向一旁,登时气绝。
欧阳绝试了试她的手腕:“大阏氏已经去了。”
正是: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一语出,满室戚然。赫连冲狠狠的阖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眸中已经是血红一片。
“嫂嫂!”赫连冰一呆,站着没动,直直的看着探春,泪水顺着脸颊擦落。
黛玉咬着帕子,已经是哭倒在水溶的怀里,水溶紧紧的拥着她,却并不劝,凭她哭个痛快。
这时,一声凄厉的:“姑娘!待书随你去。”咕咚一声响,众人看时,是待书要触柱殉主,却被雪雁紫鹃死死的拽住,紫鹃便急急忙忙的道:“待书,你糊涂。三姑娘的孩子还这么小,你若殉主,留下这一个奶娃娃,怎么叫三姑娘放心!”
她不提什么阏氏、汗王,只替了三姑娘三个字,愈发令待书想起一向的情意,哭的气噎声堵。
唯一一个仍然保持着清醒的,是水溶,他一面拥着黛玉,一面向欧阳绝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欧阳绝一肚子的话,被这片愁云惨雾给憋的说不出来,见水溶问,才连忙答道:“我刚才看了痰盒里的血,是紫黑色,只有一种可能——中毒。”
最后两个字,不怎么重,可是令所有人都愣了。
赫连冲缓缓抬起头,目光几乎如愤怒的豹子:“怎么会是中毒。”
欧阳绝摊摊手:“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这件事,不归我管,我只能告诉大汗,这毒是西羌人惯用的一种吸血蛊虫。大阏氏忽然气血亏减就是因为有人给她下了这种蛊。”
赫连冲重重握拳,拳头攥的咯吱作响:“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殿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贾环的双眼通红的进来,一拳挥在赫连冲脸上,赫连冲猝不及防,被打的一个趔趄,贾环愤怒的吼道:“不放过,有什么用。你不放过他们,姐姐就能活过来么。她不是因毒而死,而是因死心而死,是你让她伤心死的!”
近在咫尺的赫连冰本来可以阻止,却一直站着不动。
赫连冲并未生怒,只是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虚弱:“没错,你说的对。”
贾环噗通一跪,膝行到榻前:“姐姐……你为什么不等环儿,连最后一眼都不叫环儿见上,姐姐,娘走了,你也走了,环儿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
一句话,令悲伤愈发的深了。黛玉叹了口气,擦了擦泪,走过来,扶起贾环:“环兄弟,别这样,三妹妹早和我说过,你长大了,已经是个有担当的男子了,她很高兴,她说环儿终于成器了,现在,证明给你的姐姐看,让她放心,好不好。”
贾环听了这话,猛然一擦泪,站起来:“林姐姐,我知道了,我会的。我会让姐姐放心。”
黛玉这才转过身,望向赫连冲。
赫连冲仍是一言不发,整个人,都若痴木一般,这个从来不屑儿女情长的男人,在这一刻,忽然觉出了痛,很痛,不是贾环打在脸上的那一拳,而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