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神色诚恳:“老将军,主人的姓名实在不方便说,若是老将军愿意,不妨随我进城,当然主子说了,若是老将军不放心,不妨多带些人一起去。”
卫文冀呵呵一笑:“你的主人很懂得激将法!不过卫老头子见的多了,不会这么容易中他的计。”下了马:“分出一半的人,跟我入城。”
女孩微微笑了一下:“老将军这边请。”
平县不大,纵然是步行,也很快就到了地方,卫文冀看了看,这是一座寻常小富人家的宅子,不大,却很是干净整洁,更无一人:“你的主子住在这里?”
女孩点了点头道声请,便让了卫文冀先过了穿堂进了正房。这样的地方,若是再令手下的人跟进来,却就显得他胆怯了,于是,卫文冀令人在外面等着,一个人跟着丫鬟走了进去。
才一入内,女孩便恭敬的道:“主子,卫老将军到!”帘幕窸窣,卫文冀看时,一个年轻的妇人扶着丫鬟缓缓而出,因有了身孕而显得身子颇重,可是那清丽的面容依稀还能品度出幼年的影子,心中一怔,便下:“你是……”
女子扶着丫鬟近前,缓缓的行了礼:“晚辈黛玉见过卫伯伯。”
声音是扬州女子独有的软糯,是谁,已经毋庸置疑。
于是卫文冀叹了口气道:“你是——小玉儿吧,如海老弟的那个女娃娃。”
黛玉微微一笑:“先父正是姓林讳海。”
卫文冀沉默良久:“小丫头片子都,都涨这么大了。那年见你的时候,才这么点大……”说着他比了比自己的膝盖位置:“那时候,如海总是把你扮作男娃娃,当时我还认了真,后来我才知道是个女娃娃。”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爹爹都已经亡故五年有余了。”黛玉叹息一声,淡淡的笑着:“卫伯伯请坐。”
“丫头!”卫文冀捋冉道:“我知道你嫁给了北静王,论理,老朽该称呼一声王妃,只是你既然肯叫我一声卫伯伯,我便少不得托一次大,不论我和如海当年的交情,单说眼下的情形,并不是叙旧的时候。”
黛玉唇边一痕淡笑:“难道卫伯伯疑心我埋伏了人,我一个妇道人家,会有那么大的本事不成。”
“有些事情我都听说了,助夫固守燕都,百万军中色不改,还真是虎父无犬女。”卫文冀道。
“那些,我也不过侥幸而已。”黛玉定定的望他:“这次,我是为卫伯伯而来的。”
“这话怎么说。”卫文冀也坐下来道:“难道你要劝我降了?”
“劝不了,也不敢劝。”黛玉坦然道:“先父在时,曾和我说起过卫伯伯,说伯伯秉性耿直,千秋凛义,有云长之风,当日爹爹尚且难劝住伯伯,更何况我一个晚辈。”
卫文冀怔了怔,眯眸望着这明明羸弱纤婉,却态度坦然的女子:“当年事,你知道多少。”
黛玉摇头:“爹爹鲜少和我说起当年的事情,我也只知道,当年宫门之变,卫伯伯领兵助了燕王一臂之力,才有了后来的承平江山,这都是卫伯伯的功劳。”
一句话,轻描淡写,避重而就轻,却令卫文冀脸色黯了一下,苦笑:“什么我的功劳,是如海老弟的功劳。”
黛玉似乎有些讶然:“此为何意?”
卫文冀眸色深沉,回忆着道:“当年,我本来佐的人是当时的太子,而非燕王,如海老弟暗中劝我看清人心看清方向,我当日本是不听他的,还和他起了争执。”
黛玉听的很专心,却又很是不解道:“那后来怎么又会……”
卫文冀叹了口气道:“后来我才知道,燕王早已暗中派人盯紧了我,当时我的一举一动都在燕王的视线里。若当真佐了太子,便是灭顶之灾,后果不堪设想,那时候我才知道大势已去,顺水推舟,助了燕王——什么忠直,我根本就是个软骨。”
黛玉微微一笑道:“大势所趋,人心所向,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这也并不是卫伯伯的错。”
卫文冀似乎并未注意到她说的什么,只是继续道:“燕王即位,号隆安,可是我这个临时倒戈之辈,他怎么可能信任,明里暗里试探,虽然留了我的命,到底是裁汰了我的兵权才罢,我也曾一度消沉不振,又是如海老弟一力御前保荐于我,这才有了后来的卫文冀。如海老弟是世之奇才,学贯古今,似我比他痴长二十余岁,他却仍做得我师长。”
呼啸的风,滑入窗棂,拨乱灯影,如往事扰扰。
卫文冀回过神来,皱了皱眉,若悟道:“小姑娘,你是故意引着我说这些的吧。”
黛玉道:“是如何,不是如何,那是父亲待卫伯伯的恩义,与黛玉无关。眼下的情形,我也略知一二,皇帝三顾请了卫伯伯出山,与他守山东,伯伯以退为进,佯失了聊州,紧跟着却又突袭平县意夺德城,将裴兆等逼在犄角之中,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必败无疑,到时候,卫伯伯虎踞山东三镇,退可保金陵,进,可攻燕都,围魏救赵。”
她的声音不高,软软糯糯,透着江南女儿的灵秀婉转,可是这一番话下来,却令这位征战疆场数十年的老将军心中一惊:“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为了隐秘起见,他的打算,便是连最亲近的几个亲信将领也不曾知道。可是,如今却被一个小女孩几句话就给揭穿这怎么能不让他心惊,沉吟一时,自以为明白:“是北静王?”
真若如此,此人的城府当真是可惧,可是这也一来,他的打算便已经落空,少不得要重新布置。
黛玉浅浅而笑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有说错。”
卫文冀眸光猛地一锐:“你的意思是,我必输无疑?”
“战场瞬息,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见不到输赢,黛玉岂敢妄断之。”黛玉轻轻的理了一下衣褶丝绦,声音疏疏淡淡道:“卫伯伯未必会败,可也绝不会赢。”
卫文冀皱眉:“什么意思。”
黛玉道:“我能见到的,裴将军如何见不到?只是卫伯伯征战数十载,深知防患未然,狡兔三窟,未必就不会留下后路,怕的就是,有人早已将卫伯伯的退路断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