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文冀听出她的深意,怒而拂袖作色道:“若是间计,便可以止了。”
“我什么都没说,卫伯伯怎么就知道是用间?”黛玉不恼,反倒是笑道:“可知这几日的流言蜚语没有少听见。”
“那又如何?”卫文冀心中一沉道:“这不过都是常用的伎俩,为的就是乱我军心。”
“是不是谣言,我也不知道。”黛玉莞尔道:“我只知道,君人者,必竭诚以待下,有江海下百川之容量,昔有刘皇叔三顾茅庐,促膝而谈,抵足而眠。然孔明掌军之初也,火烧博望,弃新野,败夏口,而玄德未曾稍疑,但有异言者,皆言己过,信人者,人必竭诚以报,所以才有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星落五丈原,千秋风骨,凛然大义,可敬可叹。”
一番话,似乎与题无涉,却字字都击在了卫文冀的心头,默然不语。
说到这里,黛玉话锋一转紧跟着朗声念道:“近中原板荡,金贼长驱,如入无人之境;将帅无能,不及长城之壮。余发愤河朔,起自相台,总发从军,小大历二百余战。虽未及远涉夷荒,讨曲巢穴,亦且快国雠之万一。”
“今又提一垒孤军,振起宜兴,建康之城,一举而复,贼拥入江,仓皇宵遁,所恨不能匹马不回耳——这是五岳祠盟记。”卫文冀接了下去道,不禁有些意外,他眼中,闺阁女子素日读的也不过该是闺训女戒在多者,便是痴怨婉约的诗词歌赋,可是眼前的这个弱质纤纤的女孩对这样的文章也能信口拈来,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既然林海自幼将她假充男儿教养,自然有与众不同之处。
“我听爹爹说起过,伯伯文敬屈子,武崇岳公。果然没错。”黛玉点头道:“若说诸葛得其主而未得其时,那岳公便是得其时而未得其主,宋高宗无量无度,信用奸佞,不辨忠奸,是有冤陷风波亭,‘莫须有’而终。”
黛玉侃侃而论,卫文冀听到这里,也已经了然,叹口气道:“可是,我大周不是大宋,卫某也不敢以诸葛孔明、岳爷爷自况。”
“那吾皇之于宋高宗又若何?”黛玉平静的紧跟上一句:“只怕是差可仿佛,然疑忌更胜。”
一句话令卫文冀勃然变色:“住口!我念你是故人之女,可你再若口无遮拦,出此逆言,也休要怪我不念如海老弟的脸面了。”
黛玉面色无异,淡然道:“虽是大逆,可是,卫伯伯也知道,这是实话,如若不然,又为何会将卫伯伯的孙儿羁于京城,以为挟制?”
她什么都知道!
“那是若兰体弱,不谙弓马征战所以才留在京城的。”卫文冀却忽然觉得在这个并不咄咄逼人的小女孩面前,这样的理由搪塞起来,都有些捉襟见肘,语气里便透着狼狈。
黛玉轻轻的叹气道:“我以为爹爹看重的人,定然是当世之大才,可没想到,竟也如此不明,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仍在自欺欺人。我竟不知道卫伯伯到底是要忠于谁,是宇文皇室,还是皇帝一人。”
“这有何区别。”
“自然有区别,伯伯若是忠于宇文皇室,便该知道眼下太上皇如何,宗室亲王们若何。三十年前,宫门之变,卫伯伯尚有明断,而今自然也是心明眼亮,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黛玉道:“可是,若要只忠于皇帝一人,我倒也无话可说,只是不知道卫伯伯热血忠心,能否涤去皇帝的疑心?”
卫文冀心中一震,却仍然不肯认输,便冷笑道:“你自然会如此说,吴王谋反,多得北王从中力助,你自然是要站在那一边,劝我倒戈。”
“我说过,劝不了,也不敢劝,只是据实而论。”黛玉道:“至于王爷襄助吴王,亦不为其他,只为师命尔。”
“师命?”卫文冀有些意外。
“没错,是爹爹。”黛玉道:“卫伯伯既然与爹爹交好,总该知道当日爹爹辞去东宫太傅改任兰台寺卿,又该知道,爹爹是为了何故触怒了上皇。”
卫文冀闻言,心中也是有些疑惑,他虽不知底里,但是林如海在皇储的问题上和当时的隆安帝生了嫌隙的事,他却是知道的……
真若如她所言,北静王水溶曾经师承林如海,眼下又力扶宇文恪,那当日如海看准的人,该是……
这个念头一起,把他自己也惊了一下,望一眼端然正坐的女子,心下暗叹一声,这一番交谈,一环扣着一环,条分缕析,入情入理,不得不说心中也有些摇动,可是他绝不愿意承认被一个晚辈后生,且还是个女娃娃给说服了,一摆手其实道:“慢着,你的意思,我尽知道,可是皇帝没有负我,我亦断不能负皇恩。你既然是如海的女儿,我便给你些面子,今日所言,只当没有说过,从此丢过不提,你也不必再多费唇舌了。北王若要执意襄助叛党,来日沙场见个胜负。”
黛玉亦撑着腰身缓缓起身,点头道:“是进是退,全在卫伯伯一念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请。”
她果真没有多劝一个字,这倒是让卫文冀有些意外了,点了点头道了声告辞,便转身要去。
这时候,一排校尉挡住了他的去路,卫文冀眼皮一抬,目光冷冽逼人:“怎么,难道是鸿门宴!想要将我拿下么,那就试试看,看是我这把老骨头硬,还是平县的城门硬!。”
黛玉微微一笑:“伯伯想要拿下平县却也是不能。”
“哦?”卫文冀白眉一紧,这时候手底下一个小校飞快而至,近前耳语了两句,卫文冀顿时心下一沉,透心生寒,难道这次真要一世声名不保?想着,望向黛玉道:“不愧是如海的女儿,居然布的下如此之局!”
怪不得这平县出奇的安静,原来时早已令平县的百姓撤出,而将兵丁校尉做百姓的样子,而现在,在他们的人入了圈套之后,一起发难,城里城外都被包围了。
“这局非我所设,伯伯知道,裴兆将军亦是百战沙场的人,我一个区区女流能见到的,难道裴兆将军却见不到不成?”黛玉道:“只是晚辈实在是无意对前辈无礼,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