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片刻，萧冉终于松了口气。
因为好在萧彦琛说的是“我来接你回家”而非“你在这个男人家里干嘛”云云。不过萧冉也在事后自我检讨过，就单凭当时他俩那强大的亲属关系，萧彦琛其实更该说些寒暄的客套话，就比如“课后还给我们家小冉辅导，祈教授真是辛苦了”。
只是当下，并没有人在计较这个。
萧彦琛的出现严重影响到了萧冉情绪，以至于让她显得有些……欣喜若狂。
她强压着心中即将破表的癫狂情绪，暗自思忖着一个比较言情的开场白。可惜她脑子转地不够快，以至于萧彦琛上前两步，大手包住她肩膀的时候还吓了她一跳。
萧彦琛说，“你打算离家出走多久？”
离家出走？萧冉一面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一面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词语，思前想后都觉得是自己被动离家，而非主动出走。于是她开始怀疑老萧的世界观和表达能力。
萧彦琛按着太阳穴轻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萧冉，又偏头道，“还在生气？”
萧冉忙不迭地摇头，她可没生气，她怎么可能生萧彦琛的气！
抿了抿唇，嘴巴里渗出蜜饯的味道，萧冉想起来盒子的事情，嗫嚅地问道，“老萧，你的那个盒子……那个盒子不是温卉送你的，对吗？”
他淡淡，“恩。”
闻言，心底像是要开出花来一般，萧冉迫不及待地问，“送你盒子的那个人对你是不是很重要？”
萧彦琛讶然看了萧冉一眼，随即沉声，“很重要。”
萧冉又问，“那你会喜欢那个人吗？”
良久，萧彦琛依旧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一处，声音却略略颤抖，“或许吧，我可能会喜欢她，保护她……你怎么哭了？”
萧冉忙是低头，胡诌道，“眼疲劳导致间接性抽搐，小事一桩。”
微微抬眉，萧彦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还有这病？”
萧冉咧嘴一笑，那笑容明媚而又张扬，却从内里透着悲伤。
人们有时候因为相爱而相守，有时候，却是因为相守而相爱。萧冉觉得，不管自己是萧冉还是古以柔，只要有他愿意爱她，其实就已经够了。
思绪神游之间，不远处的电梯门“叮咚”一声拉开。
脚步声由远及近，萧冉知道一定是温卉来了，因为能把高跟鞋踩得如此平地生风的，除了她，已经世无其二。
T市的温度正值零下，前两天局部地区还满地银霜，温卉却依旧穿得跟春夏交替一般花枝招展。
她今天画了红唇，头发高高盘起，前额留了几缕卷发，玲珑身段上套着一件黑色的改良旗袍，胸前那串如月光一般皎洁细致的珍珠项链伴随脚步一路晃出了白色光晕。
萧冉感叹，她真的……很妖艳！
温卉扭着玲珑水蛇腰走过来的时候，萧冉偷偷瞄了一眼萧彦琛，当她发现他竟然没看温卉而是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时候，心底突然就升腾起另一种不知名的情愫。
良久，萧彦琛侧过脸道，“化妆舞会啊，怎么穿成这样就过来了？”
温卉停下脚步，她挑了挑眉毛，笑得格外妩媚，“我正开派对呢，你喊那么急，我哪还来时间换衣服？”
萧彦琛嘴角抽了抽，“我打你电话的时候才早上八点。”
说话间，夕阳的余晖落在众人脸上，各显不同神采。
温卉双手环胸，干咳两声，解释道，“圣诞夜到圣诞节的派对，昨儿晚上就开始了。”说着，她又看了一眼萧冉，疑惑道，“小冉不是在这么，你那么急着找我过来干嘛？”
话音刚落，萧冉忽觉肩膀上的手蓦地加重力道，身子被他挪到温卉跟前。
萧彦琛说，“你们先去车上等我，我一会过来。”
萧冉不解，“你要干嘛？”
萧彦琛沉默了一会，偏头看向依旧站在门口的祁明哲，低声道，“我有事要找祈教授聊聊。”
说话间，温卉似是明白了什么，妩媚的眼神中蓦地闪过精光。萧冉觉得，必定有事。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然被温卉拽进了电梯。
日渐西平，远处的山头吞下最后一抹余晖，夜的深蓝就如同山洞里倾巢而出蝙蝠，片刻间就霸占了整个天际。
温卉坐在驾驶座上抽那种有淡淡薄荷味道女烟，车窗摇下一道细缝，青蓝的烟雾升腾而上，倏地被窗外的北风卷起，然后弥散在夜幕当中。
萧冉在后座，正极竟猥琐地从后视镜里偷瞄温卉的一举一动，她琢磨着自己就算回炉重造十次，恐怕也难修炼成温卉这副妩媚销魂的模样。
气馁之余，萧冉又想起温卉与老萧之间的两三事，心气儿就难免更消极了一些。虽说那事未经当事人正面否定或证实，可现下面对温卉，萧冉却已处于一种极度紧张以及矛盾的状态当中，并且有些无法自拔。
车内极静，唯有风划过窗玻璃缝隙的声音。
萧冉咽了口唾沫，局促地绞着衣服下摆，她正在琢磨应该怎么开口问温卉那事。
可还没等萧冉把想法给琢磨成熟，温卉就蓦地掐灭了烟头，她关上车窗，冷空气被阻隔在外头。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开口，“你知道我和老萧上床那事了？”
捏住衣服的手猝然顿住，萧冉没有回答，只是掌心微微沁出细汗。温卉的这句话是疑问句，但语气显然隶属陈述句范畴，萧冉虽然语文不好，却不是文盲。
温卉直了直身子没有回头，她望着窗外继而又道，“本来你失忆了，这事也就不该再提。但你偏偏又喜欢上了老萧……呵呵，老天还真够爱开玩笑的。”
闻言，介于对老天幽默感的充分理解，萧冉认真地点了点头，因为她非常赞同这个观点。
于是，在一番英雄所见略同的感慨之下，温卉终于道出了那段萧冉所不知的过往……
萧彦琛第一次见到萧冉那会，他才十四岁，对于刚刚失去母亲的他而言，收养一个五岁孩子究竟意味着什么，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可他却从没想过要放弃过萧冉，即使她越长大性格越发冷漠，即使她做出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情，即使她最后打算自我放弃……
萧冉十八岁生日那年，萧彦琛送了她一本红色日记本，因为扉页上的一句话，萧冉对它爱不释手。
但愿岁月静默，一世长安。
这句话就像是一条导火线，猝然引发了萧冉沉积在心里多年的爱意，但这种爱实在太过热烈，也太过孤注一掷。她可以连着几天不吃不喝，全身心地画画，只因为萧彦琛夸她有艺术天赋。
但与此形成对比的却是萧彦琛逐日递增的冷漠，这让满腔热情的萧冉很失落。
而就在这时，远行归来的温卉出现了，她是那么优秀而美丽的存在，她性感优雅，她让萧冉开始害怕，害怕总有一天萧彦琛也会像其他男人一样爱上温卉。
害怕与孤独逐渐调和成了嫉妒，于是萧冉的行为愈发疯狂，她要让温卉在所有人面前出丑，所以她安排了那场中秋派对。
记得那个晚上月亮是血红色的，就像高脚杯里的红酒，顺着杯壁悬出一圈又一圈红色的光晕。当萧冉笑着看温卉喝下半杯下了药的红酒时，她怎么也没想到另外半杯居然会被萧彦琛喝掉。
于是第二天，萧冉在给温卉准备的客房里看见了全身****的萧彦琛，他们就那么躺在一起，盖着同一条被子……
是萧冉亲手策划了这一切，她在陷害别人的同时一并也将自己推入了无底深渊。
这是事情的源起，并非始末。而剩下的故事，却又是后话。
温卉没有说完那段往事，她把剧情停在了那个事发的清晨。
萧冉脑袋里嗡嗡作响，她觉得这一切就像是言情小说里的狗血剧情，却不想自己成了主角，这才知道，承载了她人身体，一样要承载她人的过往。
可假如她是古以柔，而不是萧彦琛的养女，假如他们之间没有这么多牵扯，或许在遇见萧彦琛之后，讲述的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忽地刮过一阵风，搭在道旁的违章建筑“哐当”一声给掀走了顶棚，这一声响可委实不小，两只正在偷情的中华田园犬你追我赶着从矮树堆里头窜出来，转移阵地。
萧冉望着那两只正兴致勃发的狗，脑子里不自觉地就闪出一团毛球的影像。
“爱迪生……！”
没等温卉反应过来，车门就“砰”一声给关上了，萧冉拢着衣襟就往楼里跑。
而这一跑，又触发了剧情……
有人说过，好故事是不需要用猫啊狗啊来延展剧情的，可是用猫啊狗啊来延展剧情的故事就一定不是好故事了吗？
先前萧冉走得太急，把爱迪生给忘在了祁明哲家里。虽说才刚收养爱迪生，可人与狗之间的缘分有时候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所以它丢不得！
上楼的时候电梯坏了，当萧冉喘着粗气支着腰一路扶摇直上到八楼楼梯转角时，她显然无力再爬完最后十级阶梯……
楼道里孤零零地亮着盏日光灯，萧冉扶着栏杆喘气，耳边除了怦怦的心跳声之外，还有萧彦琛喝祁明哲对话的声音，他们似乎在谈着什么。直到把气给捋顺，萧冉才约莫弄清了对话内容。
周遭静谧，祁明哲问得认真，“萧先生说了这么多，还是不肯告诉我以柔的下落吗？”
萧彦琛低低笑了一声，语调却显得轻蔑，“祈教授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雨薇？”
“她不肯说。”
“既然连自己女朋友都不愿意说，祈教授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你！”
片刻后，萧彦琛又开口，只是声音了少了该有的情绪，“她现在很好，有专业的医护人员照顾着。”
祁明哲急问，“以柔怎么了？她到底生了什么病？”
“脑死亡。”
脑死亡，意思就是无法自主呼吸，身体不可逆性衰竭。脑死亡，在一定程度上，等于死亡。
萧冉心头亦是一阵凉意，她一直以为自己死了，一直以为死了，所以才会重生。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看见了祁明哲，他像是疯了一般扯住萧彦琛的衣领。
“我要见她……我要见她！”这是萧冉第一次见到祁明哲如此形容，印象中他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即使偶尔毒舌，也总是带着笑的。
良久，祁明哲终是冷静了一些，他说，“萧先生，当我求你……带我去见她！”
萧彦琛挺直了腰背，声音依旧听不出一丝情绪，这种冰冷的调子让人感觉害怕，“既然你这么在乎她，那么当她发病的时候，你在哪？如果你不记得，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你当时正和向雨薇在一起！”
“不是这样的……”祁明哲声音有些哽咽，身体轻颤了许久，终是哑声道，“当时孤儿院要被关闭，这事如果让以柔知道她一定会很伤心，所以我才去找向雨薇，可她说要我吻她她才肯让她父亲出面帮忙。我答应了，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被以柔看见，当时我不敢告诉他事情真相，只以为给她时间冷静一下就没事了，可那之后，她就不见了……”
……
萧冉站在门外，呼吸仿佛都停滞了一般。有些微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间吹进来，撩起她额前的碎发，思绪凌乱。
她还记得当时祁明哲转身离开的背影，原来很多时候，一个转身真的就是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