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咖啡香、古旧装潢以及轻缓悠扬的法国小调,这里是T市近郊一间小有名气的咖啡店。老板是一对硕士毕业的孪生姐妹花,高学历的她们喜欢随时随地发扬文艺气息和传承小资情调。
欧式落地窗外正飘着细雪,冷热温差使得玻璃蒙了层浅白雾气,萧冉正托着腮帮子,单手在窗上胡乱涂鸦,良久,终是按耐不住,开口问道,“你是认真的?”
坐在对面的温卉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放下手中杯子,优雅地侧身从包里拿出一只信封,推到萧冉面前,又道,“这是英国威尔森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和机票,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出发。”
“我们?”萧冉愣愣地咽了口唾沫。
未及反应,又听温卉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画画,这所大学的工商管理专业在英国是最好的,我想你没有理由拒绝。”
萧冉看着那入学通知书上暗红色的印章,心中止不住地怦然,这么好的机会做梦也求不来,可想着想着,又猛地停住,疑惑地问道,“我好好的为什么要去英国念书?”
温卉笑了笑,“因为我打算移民英国。”
萧冉不解,“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温卉道,“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去。”
萧冉想了想,表情有些纠结,“老萧知道这事吗?”
温卉本是微笑着,听了这句话,笑容一滞,施施然道,“这没必要让他知道。”
闻言,萧冉稍稍有些慌神,又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信封,良久,将它推回到温卉面前,勾起嘴角婉言谢绝,“其实我也挺喜欢画画的,前阵子祁明哲还说我很有天赋……你知道,他一般不轻易夸人……”
“是因为喜欢画画,还是因为喜欢萧彦琛?”温卉打断。
萧冉愣了愣,心道这两者有关系?琢磨片刻却不知道温卉的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
自从上个礼拜接到她电话开始,萧冉就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要知道,温卉做事向来分寸拿捏得当,就连先前表达心意的藏头诗都是那般含蓄,要不是萧冉亲眼见,估计她这辈子都不会猜出温卉真正的心思。如今她冒冒然说要带自己出国,实在不像温卉的行事作风,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萧冉想到这里,心底忽然咯噔一惊,蓦地又想起萧彦琛跟她说过的话。
那时候萧冉刚知道林汀汀流产的真正原因,老萧接着又告诉她最近要小心,但具体要小心些什么,为什么小心,萧彦琛却是只字没提。
起先萧冉只当那是他过分谨慎的具体表现,现下见温卉如此古怪不免也生了几分猜疑……难不成,老萧是要她小心温卉?
思绪正强而有力地发散着,忽听温卉开口问道,“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老萧?”
萧冉想了想,用勺子在咖啡里顺时针搅动,良久,“因为他能给我家的感觉……”
那时候她刚结束一段纠结的感情,又从古以柔重生成为萧冉,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陌生,然而萧彦琛却让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家的感觉,爱情在安全感的包围下一点一滴累积了起来,直至最后她再也离不开他,另外……萧冉想了想又道,“他能给我吃好多不同口味的鸡腿,带我去的地方就特别好玩,老萧他不爱说话,可是他说话的声音却很好听,他的声音就跟他的笑容一样,都有种让人忘不掉的魅力。”想了想,似乎发现答案有点偏离原题,又嘿嘿笑道,“其实你这个问题我也没仔细想过,因为对老萧的喜欢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只要有他在,馒头都能嚼出幸福的甜味儿来……”
其实很多时候,爱情并不都像书上写的那么伟大,从大处着眼或许能成就出可歌可泣、足以让世人传诵的爱情,可一旦染上生活这抹色彩,更多吸引人的亮点却恰恰是它无微不至的细节。
萧冉支着脑袋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话,却没注意到温卉表情的细微变化,良久,窗外细雪不再纷飞,太阳蓦地从厚重云层后面射出一道光芒。
温卉伸出手指敲在面前的信封上,踌躇片刻却是没有将它收回,轻咳两声,“出国的事你先不急着给我答复,过段时间,或许单只一个月,你就会改变主意了。”
见温卉如此自信,萧冉的心咯噔一跳,“为什么这么说?”
温卉摇摇头,语气却是云淡风轻,“因为老萧他不可能永远都保护着你。”
萧冉听了这话,心中莫名有些生气。
温卉没再细说下去,萧冉心里憋着股气也不打算再追问什么,两人沉默了一会萧冉就先走了。
萧冉走后,温卉却是依旧坐在原位,又过了很久,她仰起头,软软地靠在椅背上,薄唇轻启,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你也看到了,这个忙我帮不了。”
那声音就如同杯子里冷掉的咖啡,香醇而又冰冷。
椅背后面的位子周遭笼着一圈红褐色镶金边纱帐,听见温卉这么一说,幽幽传来一个男人声音,“让萧冉出国真有这么难吗?这世上还有你温卉做不到的事情?”
闻言,温卉声音微微有些激动,“如果她不是那么死心塌地的喜欢你,我一定能带她走!”说着,温卉起身走到后面的位置,挑起纱帐走了进去,“你说呢,老萧。”
萧彦琛眉心微动却没有说话,他只是身子前倾,捻起透明茶壶给温卉倒了杯滚烫的水果茶,酸甜气味弥漫开来,瞬间充满不大的空间。
一个多星期前,萧彦琛忽然找到温卉,让她约萧冉在此见面,并且还让她将英国威尔森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与机票一并交给萧冉,而他自己便会在附近找个位子坐下。对于这件事,温卉没有过问其目的为何,但就她认知而言,萧彦琛做这个决定必定与那件事有关……
片刻后,萧彦琛半带轻笑道,“好,这个暂且不谈,让我们换个话题。”萧彦琛朝后一仰,舒服地靠在沙发里,淡淡道,“你刚才对小冉说,或许单只一个月她就会改变心意,你就真这么笃定我会输?”
萧冉蓦地一惊,怔愣片刻后,叹了口气施施然道,“你安排的这一局,目的原来是为了试探我?”
萧彦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温卉见他不语,心知那是默认的意思,便把头一扭,也不再说话。
壶里的茶水突突冒着气泡,良久,萧彦琛以一种闲话家常的口吻缓缓道,“我们认识多久了?”
温卉抬眼看他,没有说话。
萧彦琛也不甚在意,自顾答道,“我十岁回萧家,从那时起就认识了你。如今算来,快有二十年了吧。”萧彦琛唇角微扬,“据我所知,你爷爷是个有名的老中医,而你出国前曾跟他学过五年,虽然后来没有继续,但你对中医药的了解依旧多于常人,想必对斑蝥这味中药的药性也是了然于胸吧?”
温卉心中一沉,“那又怎样?”
萧彦琛默然片刻,“我托研究所的朋友查出,在爱迪生身上发现的斑蝥素残留中有微量咖啡和鸢尾花的成分……这么巧你喜欢自己研磨咖啡豆,”说着,佯装闻到了什么味道一般,皱着鼻子道,“而你用的香水又恰恰是鸢尾香调的……”
见温卉面色越发铁青,萧彦琛也是收起笑容,正色道,“相信你比谁都清楚,虽然微量斑蝥素要不了人性命,但却有催情作用,容易让人产生幻觉。假如那天是我和萧冉去接了爱迪生,那么出事的人一定是我们。”顿了顿,萧彦琛深吸口气,目光如炬般盯着面前的温卉,“这样一来,蹲守在我家附近的记者便有料可爆,因为小冉于外界而言还是我名义上的养女,此事一旦公诸于众,我必定会失去在宇元的民心,萧冉或许会因为不想拖累我而选择跟你一起离开这个城市,只是如此详密计划,却在最后关头被林汀汀搅了局……不过这么一箭双雕的法子,还是让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心思缜密,哦不对,或者应该说是你背后那个人的聪明才智才对。”
“不管你信不信,总之我从没想过要害小冉。”温卉摇摇头,深吸口气,缓缓开口,“不过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顿了顿,眼底氤氲开模糊的雾气,却又转瞬即逝,“你根本斗不过萧钧元那只老狐狸,他手段太狠毒了……老萧你听我一句,现在放手还来得及,否则……”
温卉欲言又止,萧彦琛眉眼微抬,“否则会怎样?”
温卉忙是避开萧彦琛的目光,良久,才如下定决心一般,轻轻张开紧咬住的嘴唇……
一桩又一桩的缘由被娓娓道来,空气像是被凝结了似的,玻璃窗上的水雾从上至上滑落,一路凝聚成几滴小小的水珠,晶莹剔透地反射出一个慑人的真相。
良久,萧彦琛眯起好看的眼睛,语调艰涩,声音里隐忍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无论如何,宇元都是爸妈和哥的心血,我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倒闭……但是萧冉实在与此事无关……温卉,再帮我一个忙好吗?”
温卉想了想,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萧彦琛重重吸了口气,缓缓道,“帮我演最后一场戏……”茶壶里的水被底下明火煮地翻滚沸腾,水雾争先恐后地涌出壶嘴,空气里浸满了令人心疼的气息,萧彦琛薄唇微张,“只要她平安。”
对于萧冉而言,那天之后倒是没再发生什么大事,周末林汀汀出院回家,因不愿三好男友张尧为此荒废学业,于是照顾病人的重担就落到了培姨肩上。
萧冉没有告诉他们有关“斑蝥素”的事情,因是怕再徒增不必要的伤悲。
这几日见培姨忙里忙外地炖十全大补汤,萧冉笑着说这是子债母偿的现实版缩影,培姨不以为意地瞥了她一眼道,“以后你想要吃鸡腿的话就自己去小区菜市场买。”
萧彦琛最近似乎比过年之前还要忙,可萧冉见他带回来的文件上却全都印着宇元集团的标志而非事务所的,她对此很好奇,却又不忍打扰,此事便只好作罢。
除此之外,一切与往常无异,萧冉也渐渐忘记了温卉那日的“一个月改变想法”以及“英国留学”之说。
就这样又过去了大半个月,T市在告别最后一场寒雪之后也悄然迎来了盎然的春,万物抽绿,枝头偶得几朵含苞的花,这样生机勃勃的明媚总会让人幸福得睁不开眼睛。
然而,正当人们为了时局大好而感叹和赞美的同时,一场商业风暴却正逐渐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