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赶到医院的时候林汀汀还在手术室里头,培姨看上去样子很疲惫,张尧则是一言不发地在走廊里徘徊。
培姨抬头看见萧冉,忍不住哽咽,“孩子保不住了……”
萧冉心头一紧,转身又问张尧,“怎么会这样?”转念想起上回林汀汀赌气要去打胎的事情,又问,“你们吵架了?”
张尧手里拿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神情焦躁地摇头,“汀汀知道我下午没课就约了一起看三点那场电影,可我去接她的时候看她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身下都是血,怎么喊都喊不醒……”
萧冉闻言不禁皱起了眉,林汀汀平时很懒,从来都是信奉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真理的,可好好躺在沙发上怎么可能会流产呢?
萧冉问,“医生怎么说?”
张尧摇头,情况紧急,根本没时间问
这时,一直蜷缩着身子趴在培姨脚边的爱迪生蓦地竖起耳朵,滚着圆乎乎的身子到了萧冉脚边,脑袋蹭着她的裤管呜呜直叫。
萧冉低头一看,却见爱迪生右前腿沾染了一些红色,正要俯身将它抱起,却被萧彦琛一把拦住。
萧彦琛皱着眉头问,“爱迪生怎么在这?”说着又转头问萧冉,“它不是该在宠物店吗?”
“我也不知道啊,”萧冉茫然,“本来说好今天是我去接爱迪生回家的……”
张尧叹了口气解释说,“汀汀说自己在家闲着无聊,就去宠物店接了爱迪生,我去找汀汀的时候它就在屋子里头,估计是沾到了血吧……小家伙挺通人性,一路跟着来了医院。”
闻言,萧彦琛蹲下身子,眯眼细细打量爱迪生。爱迪生垂下脑袋,呼哧呼哧退到萧冉后头,萧冉垂眼问萧彦琛,“有什么不对劲吗?”
萧彦琛想了想,没急着回答,而是拿过萧冉的包垫着报纸把爱迪生装了进去。
爱迪生在包里头呜呜直叫,萧冉急着拉住萧彦琛问,“你这是干嘛?”
萧彦琛凑到萧冉耳边,声音低沉而又冰凉,“带它去做个化验,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林汀汀流产和它有关。”
说罢,萧彦琛转身就走了,萧冉又震惊又茫然,可又没太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准备再问,抬头一看手术室的门开了。
医生从里头走出来,张尧急忙上前询问情况。
林汀汀孩子没了,不过她人没事。
而根据医生的说法,林汀汀是因为受了某种药物刺激而导致的流产,但具体是什么东西却不得而知。
……
流产之后林汀汀的情绪一直都不太高涨,倒是食量丝毫未减,萧冉前后用烤地瓜和糖炒板栗进行投喂,均是成效显著。而培姨对她自然也是尽心尽力,三不五时地端来炖好的补品给林汀汀。
有时候林汀汀吃不完的话就会推给张尧,张尧是个好少年,通常都二话不说就给解决了,速度快狠准,绝不拖泥带水。
他们也时常说笑,林汀汀也依旧和以前一样会犯二,但萧冉总觉得有些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
林汀汀和张尧没再提过孩子的事情,似乎她根本没有流产,甚至没有怀孕。可是萧冉知道他们这是在逃避,因为他们都一样不敢面对那个曾经鲜活过的小生命。
……
这天,培姨让萧冉跟自己回家拿些日常用品,而这也是萧冉第一次去培姨家。
萧冉一直以为培姨只是萧家的管家,却没想到他老公张宇庭竟是个老板范儿十足的中年男人,更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还是宇元集团的高层。
其实这事还得从萧冉刚到培姨家开始说起……
张家房子极大,客厅东面的茶桌上摆着几只密封罐,培姨说那里头都是从全国各地收集来的上好茶叶。茶桌左侧的墙壁刷成了奶白色,上头挂着好多照片,萧冉眼尖,一眼就被其中一张略略泛黄的照片吸引住了。
照片上两个男子,白色衬衣,领口被风微微吹开,两人勾肩搭背笑得意气风发。萧冉一眼就认出了张宇庭,他年轻的模样像极了如今的张尧,而他旁边那个人……
良久,培姨走过来,萧冉抬手指着照片上的另一个人,问道,“他是不是叫刘大苗?”
培姨想了想,似乎已经十分久远,“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以前和我们家老张是铁哥们,哎,可惜了……”
萧冉重复,“可惜了?”
这话问地也巧,正好被张宇庭听见了,便听他施施然道,“大苗是我学弟,当年还是我推荐他进的宇元集团。”
张宇庭和培姨一样,都是十分随和的人,萧冉虽是第一次见他,但他却非第一次见萧冉,于是聊起天来倒也熟稔得很。
他端着白瓷杯,抬头望向那张老照片,缓缓开口。
他告诉萧冉,“那时候宇元的规模还没现在这么大,萧清元跟萧钧元两兄弟各自从老爷子那继承了一笔财产,萧清元就用自己那笔钱一手创立了宇元,没多久他弟弟也入了股。后来宇元在香水皇后的帮助下生意越做越大,而弟弟萧钧元也成了宇元集团的二老板。”
萧冉不解,这和刘大苗有什么关系。
却听张宇庭接着说道,“我那时候是大老板萧清元的助理,他待我很好,我为他做事自然也是尽心尽力,可没想到……他走得那么早。”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大老板出事前半个月,刘大苗忽然把他手上的客户介绍给了我,当时家里急着用钱,我就接了刘大苗的案子去深圳谈生意,没想到我回到宇元的时候,大老板他已经……”
萧冉想了想,蓦地大惊,“你的意思是萧清元的死和刘大苗有关系?”
张宇庭呷了口茶,摇头道,“大苗他为人圆滑,本性却不坏,还不至于伤人性命……”
萧冉单手撑头,不解地看了看培姨,又看了看张宇庭。忽而想起原先与萧彦琛得出的推断,思绪蓦地明朗起来。
萧清元的死、甘玉被强奸、萧彦玹猝死家中,这一桩桩事件似乎都与刘大苗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而如果说刘大苗身后真的有人指使的话,根据张宇庭刚才说的那些话,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宇元二老板,如今的代理董事长,萧钧元。
片刻,张宇庭面上笑容逐渐凝固成一种懊悔的神情,“后来甘玉被强奸,大苗入狱,事后我本打算去查,可才刚有眉目又碰上阿陪忽然流产……调查的事就这么给搁浅了。”
萧冉静静听着,低头不语。
张宇庭把茶杯放到桌上,缓缓道,“不过即使我调查了结果又能怎样呢?宇元换了主人,我人微言轻,就算怀疑却还是始终拿不出证据,我救不了大老板,同样也救不了大苗……”
当年甘玉被强奸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几乎每一个宇元员工都知晓此事。但直到刘大苗被警方带走,人们却一直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强奸犯,消息似乎是被封锁住了。
萧彦玹因为甘玉的事情一直郁郁寡欢,最后不知为何猝死家中。张宇庭对此一直都在自责,他觉得要是自己当年查清真相的话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牵涉其中,萧彦玹或许根本不会死。所以他觉得自己亏欠了萧家,所以即使家中富足,却依旧让自己妻子去萧家照顾萧彦琛与萧冉这对被人遗弃的“父女”。
后来的日子逐渐平静了下来,不再有人提及那段过往,所有人都抱以息事宁人的心情过着新的日子,直到伤疤再次被揭开。
……
临走的时候培姨握着萧冉的手,眉头拧紧,心事重重地嘱咐,“你和汀汀是好朋友,空了多陪陪她。我以前也流过产,知道那种痛……虽然现在汀汀看起来没事,可毕竟……”
培姨没有把话说完就开始低声呜咽起来。萧冉忙是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您放心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是啊,一切都会过去的吧。
回医院把东西交给张尧之后萧冉本打算去趟画室,可半道上接到了萧彦琛的电话。
自从那****带着爱迪生匆忙离去之后便一直没有露面,而萧冉这两天也因为林汀汀的事很忙得不可开交,自是无暇问及萧彦琛行踪,如今接到电话才想起已经好几天没见面。
电话接通后萧冉忙问他在哪里,萧彦琛没说什么,只叫她回家。之后便匆匆挂了电话。
萧冉回家的时候,发现只客厅亮着盏落地台灯,没开暖气,却不很冷。
萧彦琛就地坐在沙发前的白色羊绒地毯里,灰色大衣摞在沙发上,爱迪生窝着他膝盖睡着了,胖胖的肚子一鼓一鼓的。
萧冉走过去,靠着萧彦琛坐下,“你这几天都上哪去了?化验结果出来了吗?”
萧彦琛从大衣口袋里缓缓掏出一张纸来递给萧冉,萧冉低头一看,依照上面的字缓缓念道,“微量斑蟊素?”
萧彦琛微微眯起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斑蝥是一种普通的昆虫,但从它身上可以提炼出一种毒素,就是斑蟊素。”说话间,爱迪生施施然醒了,萧彦琛望了它一眼又道,“在爱迪生身上发现了少量斑蟊素……”
萧冉不解,“怎么会这样?”
萧彦琛没有回答,他的表情看起来冷得就好像是一尊雕塑,片刻后自顾又道,“微量斑蟊素虽然不足以要人性命,却能导致孕妇流产,我想这就是林汀汀流产的原因。”
萧冉眼圈乍然一红,她终是恍然,语调越发艰涩,“如果那天汀汀没有去宠物店接爱迪生,她的孩子就不会没有……原来是我……害了她……”
萧冉自责,身子因为莫名情绪而抖得厉害。萧彦琛心中不忍,缓缓将她揽入自己怀里。他的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她的耳朵紧紧贴着他胸膛,强劲心跳直达心底。
萧彦琛的声音在头顶想起,却略略有些憔悴,他说,“别怕,有我呢。”
萧冉使劲憋着眼泪,“如果不是因为我,汀汀的孩子不会掉……”
萧彦琛轻抚过她的头发,温柔着道,“哭出来,不丢人。”
其实没有如果,因为萧彦琛比谁都害怕那个如果。
他并没有告诉萧冉,其实微量斑蟊素除了会导致孕妇流产之外,那依旧是一种毒素,并不致死却会让人产生幻觉,导致休克,甚至引发另外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
他也没有告诉萧冉,爱迪生身上的斑蟊素,其实并不是个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