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边,彼岸花开,三生石旁,共饮孟汤。
季清平摸着三生石上的九道痕,一道比一道长,一道比一道深。刻痕上还有着斑驳的血迹,他就这样细细地用手指轻抚着痕迹,感受着她的恨、她的怨。
良久,季清平才问身旁的地府小吏:“她可曾投胎?”
“……”小吏迟疑了一会儿,“不曾!”
“那她现在何处?”
“已被关押起来。”
“为何?”
“九世怨灵,不可再投生为人。”
“九世怨灵?呵呵呵,她终究是怨我!”季清平凄苦一笑,抹掉脸上的泪,“带我去见她!我想看看她。”
“可是……”
“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无忧梦境,暗无天日,没有边际,被关在里面的人,哦不,应该说是魂,永远都会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不会醒来,最后在梦中魂飞魄散。
无忧梦境之外,季清平望着里边无边的黑暗,失去了以往的镇定。
“她呢?她在哪里?”
“她在这儿已经待了好几年了,每天面对的都是漫无边际,早就变得毫无斗志,就这么一直睡着,等着哪天魂飞魄散。”
“月儿!”季清平试图想要把她叫醒。
“没用的,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季清平不死心,大声喊着:“月儿!月儿!”
就在季清平不死心大喊古印月,企图将她从无忧梦境中唤醒时,圣洁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地府。
“五灵子!”声音悠远而绵长。
“菩萨!”季清平闻声观之,竟是地藏王菩萨。
“菩萨,求你救救月儿吧!”
“救?五灵子安知这不是她最好的归宿?”
“即使这便是她最好的归宿,弟子也想自私地将她拉出梦境。”季清平一脸正色道,“菩萨,弟子在人间太久了,已经有了人的私欲,注定是成不了佛了!望菩萨成全!”
“五灵子可是决定了?”
“是,弟子决定了。此女乃弟子夙愿。”
“即使如此,也不能放了她,九世怨灵的煞气太重,一旦放她出来,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请菩萨放心,弟子自有办法。”
“你当真要这么做?”
“弟子心意已决。”
“如此,五灵子就遵从自己的心意吧。”只见地藏王菩萨拿宝珠往上一抛,无忧梦境的结界便不在了,黑暗随之而去。宝珠再次回到了地藏王菩萨的手中,从中抽取出一丝,汇于指尖,变成如弹珠般大小的玻璃球给季清平。“收好了,将来也许会用得上。”说完带走一室光芒。
季清平将珠子收好,跪拜在地:“谢菩萨。”然后跑过去将倒在地上的古印月抱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中,呼唤着她的名字:“月儿?”
可古印月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
轻抚过她的脸庞,摸着她的眉眼,眼神始终都在她的身上。
良久,季清平从身体分出一魄,聚于手中,将之放在古印月的右眼上,割开左胸以心头之血为封印,引来天雷为劫。“这封印是我亲手下的,只能由我来解开。”但是,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季清平将古印月轻轻地放在地上,走向小吏,“走吧,带我去投胎。”
小吏领命,恭敬地在前面带路。
穿过彼岸花海,轻抚三生石,走上奈何桥,端起孟婆汤,一饮而尽。走到轮回道,偷偷将孟婆汤尽数吐出,“月儿,你快些来,我等着你。”抬脚落下。
看着眼前妖娆邪魅的女子,季清平不由得出声:“阿月。”
“清平,你在叫哪个阿月?”她轻勾唇角,面露讥讽,“哪个阿月都不是你能叫的!”
“月儿……”
“住口!我不想听!”古印月一甩袖子,戾气直袭季清平,震得他连连后退,“你,永远都不配叫我的名字!”
“九世,你负了我九世!你可知道我有多怨我有多恨!”古印月咬牙启齿,“我恨不得生啖你的肉!”
说出这句话后,古印月所带来的怨气更加浓重,直压得人心悸。而身负重伤的鬼王早在古印月出来的时候趁着季清平没注意,带着一帮妖魔鬼怪离开了。
“呵呵呵,季清平,你是不是觉得负了我九世还不够。这一世又找上门来。怎么,又想勾的我爱上你,不能没有你,然后为了你心中的佛,再把我狠狠甩开?”
季清平心中苦涩,不语。
古印月满目哀伤地看向季清平,“那年,我去找你,是想告诉你,我有孩子了!”
季清平听到这句话心头一恸,孩子?上一世他们竟然有孩子了?忙不迭地追问:“那孩子呢?”
古印月听了轻蔑一笑:“呵,孩子?你居然有脸问我孩子?那我就告诉你,当年孩子和我一起摔死了!”
季清平不敢置信,喃喃着:“怎么会……”
“怎么不会?当年,你去了山里的寺庙,我便追了过去,我要告诉你我怀孕了,想着你能为了孩子还俗,守着我们娘儿两。可是你呢?在庙里躲着避而不见,还让人赶我走!我等了三天,没等到你,我走了。路上遇见歹徒,我拼了命地跑,最后摔下悬崖。我被山里的野兽啃食,只剩下一副骨头。可是好几年了都没有人发现我的尸骨。还有我可怜的孩子,她已经四个多月了,都会在我的肚子里动了,就这么被那些畜生吃了!我的孩子!”古印月说着说着开始痛哭起来,随着她的叙说,那些环绕着她的怨气变得更加浓,笼罩的范围也更广了。
“季清平,我在悬崖底下一直叫着你的名字你知道吗?”
“我……”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那时的你伴着青灯古佛,干着你最喜欢的事!”
“阿月,对不起!”
“对不起?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能让我释怀,原谅你吗?”古印月冷笑,“你一定不明白我为何这么恨你!那就把我当年的痛苦让你也感受感受!”
话音刚落,眼前的场景就变了个模样。
季清平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悠悠青山里一座古朴的寺庙。木门木门槛,没上漆,旧旧的,还有数不清的凹痕,上面的匾额也是拿凿子粗粗凿出了字样就挂了上去。
“女施主,你走吧!清平师叔是不会出来的。”说话的人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还处在变声期的男孩。
季清平看向眼前这个男孩,光头,浓眉大眼包子脸。这是……河明?
按照现实来说河明今年应已近花甲。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古印月设下的幻境。而河明说的女施主,季清平伸出左手,低头看去,接近手腕处的那颗黑痣告诉季清平,他现在是古印月。像是置身于老电影里,她穿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军绿色,不同的是这是一件男人的衣服,而且是他的。那时候就那么一张布票,她没给自己留全给他做了这一身。他走后也没把这身衣服带上。现在她穿着他的衣服,千里迢迢跑到山里来找他。一个出门在外的单身女子,穿着男人的衣服防身,宽大的衣服在她身上极其不合身,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身材也被遮掩起来。
想到古印月说的孩子,季清平就想抬手摸肚子,而古印月的身体也这么做了。四个多月的身孕,肚子已经隆起了,圆圆的鼓成一个小包。手来回地摸着,感受着肚子里孩子的温度。
猛不丁的,肚子里的小家伙翻了个身或是踢了踢小腿。季清平震惊了一下,那是他的孩子在和他打招呼?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酥酥的麻麻的,充斥着他的心房,通过他的眼眶要满出来。这是他的孩子啊!
在这个幻境里,他只是在古印月的身体里有感知,却没有支配意识。也就是说,他能通过古印月看到她所看到的一切,包括她听到的闻到的感受到的,却无法让古印月按照他的意识去做去说。
“那你就去告诉清平,我会在这里等他,他一天不出来,我就在外面等一天,他一年不出来我就在外面等一年!”古印月执着地回应河明。
河明没办法,只当她说说而已。劝了两句就关上庙门,回去了。
古印月这一等就是三天。虽说是春天,但是居于山中,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带着寒气。尤其是带着寒露的夜晚,古印月即使将所有衣物都穿在身上还是被冻得忍不住发抖。
身上带的干粮早在第一天就吃完了,还好河明总是拿东西给古印月吃,才没有让她饿着。
第四天,天开始下起了小雨,又细又密,带着丝清冷。熬过了三天的古印月躲在庙门的屋檐下又被冷醒,连日来的奔波以及这几日没吃好睡好,让她显得很憔悴。腹下一痛,古印月变得紧张起来,疼痛又再次袭来。
孩子?感受到将要失去孩子的痛苦,古印月认识到自己好像太过任性了,没有考虑到自己这么做会伤害到孩子。想着山下就有卫生所,古印月收拾了一下东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关紧的庙门,便朝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不好走,天又下着小雨,使得本就不好走的山路变得泥泞不堪。远处迎面走来两人,古印月低着头不敢让他们瞧见脸。本就是在动荡刚结束不久,这年头一个单身女子很容易被拐走。尽管古印月压低了帽子,可是还是发现了那两人在路过她之后就一直跟在她身后。古印月故意绕开了路,那两人也是跟着她一起绕了。古印月有些慌,不觉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后来直接就开始跑。那两人也跟着她跑。匆忙之间,鞋子也跑掉了。古印月想跑回山上的寺庙寻求帮助,却跑错了路,眼前是悬崖峭壁,毫无出路。那两人见古印月前面没了路,一边狞笑一边朝她逼近。
他们朝着古印月松开裤腰带,意图要侵犯她。
清平,快救我!古印月一边后退一边在心里喊着季清平,渴望着他能像救世主般降临。
一人朝她猛扑过来,抓住她的手,古印月狠狠甩开,用力过猛,脚下一滑,向后仰倒过去。就这样古印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悬崖底下了,浑身的疼痛都及不上下半身那撕裂的疼痛,有什么从她体内分离出去。
孩子!她的孩子!可是她喊不出来。就这样清醒着看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就这样看着自己一动不动地死去。看着自己腐烂,被虫蚁猛兽分食。
而那个心里的人却一直没来!
季清平感受着古印月的痛,她的绝望,还有她对他的爱恋慢慢转化为怨恨。
“怎么样?感受着自己的孩子慢慢在肚子里死去的感觉不好受吧!”幻境撤去,眼前又是山谷中的场景。
不好受,当然不好受。看着眼前的古印月,季清平没法再说出让她原谅的话。他确实每次都弃她于不顾。
“阿月,你怨我恨我都好,何苦让自己化作这地狱恶鬼!”季清平一脸沉痛地看着古印月。
可谁料季清平这样的眼神却更惹古印月的嫌恶,“哼!少在那里假惺惺!”黑色的掌风带着凌厉之气直袭季清平。季清平没躲生生受下,黑气打中之后没散去,将之包围后,变成黑色的荆棘,猛地收拢。荆棘上的刺每根都有小指那么长,深深刺入季清平的血肉之中,血透过伤口往外冒,将他染成一个血人。而季清平连哼都没哼一声。
“季清平,很疼吧?”
季清平闷哼着出声:“只要能消你心头的怨恨,怎么样都好!”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吗!”古印月五根手指攥紧握成拳,荆棘也跟着勒紧。疼得季清平几欲昏厥过去。
“阿月,我们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古印月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了,他居然会问这个,不禁眼神复杂地看向他。
季清平见古印月不搭话,便自顾自地说起来,眼神向往:“我希望她是个女孩子,长得像你,有细长的眉,丹凤眼,小巧的鼻子,还有粉嘟嘟的小嘴,叫我爸爸,叫你妈妈,爱哭爱笑喜欢撒娇,和你一样总是挑食,又臭美。可是却很善良,喜欢小狗,总捡流浪狗回家,把家里弄得一团乱,每次都把你气得跳脚,但每次你都妥协。渐渐地,她会长大,会有喜欢她她喜欢的男孩子出现。我们会送她出嫁,看着她幸福地过日子。然后我们一起慢慢变老……”
季清平的话仿佛就像是真实的存在过,那一幅幅画面在脑海里不断地闪现,
季清平朝着古印月抛出一颗珠子,而那颗珠子就是曾经地藏王菩萨给他的。那颗珠子里都是古印月曾经在无忧梦境中所做的美梦,会让人沉迷其中。而季清平所说的画面都是在这颗珠子里看到的。而现在抛出这颗珠子对付九世怨灵的古印月也是无奈之举。
珠子抛出后,古印月便陷入了这样的梦境。温馨的小家,体贴的丈夫,可爱的女儿,一切的一切都如季清平所讲的一样,这样的温暖,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季清平趁着古印月恍惚之际,松开了缠在身上的黑荆棘。用珠子把古印月定住,上前抓住古印月的手,用老办法分出身体中的一魄,不同的是这次还多了一魂。将之全放入古印月的右眼。
已经从梦境中的清醒过来的古印月破口大骂:“季清平,你卑鄙无耻!”想要发怒,无奈却怎么也动不了了。
将一魂一魄全部放进古印月的右眼后,又割开左胸,取出一滴血凝于指尖,同样地放入她的右眼。
“季清平,我恨你!”说完就昏了过去。
恨吧,但是无论如何今生来世你都是我的。
天边响起九道雷。古印月不知道的是为了封印住她的九世怨气,季清平所下的封印不但要损失自己的魂魄和心头血,还要承受住天雷劫。原先第一次封印,只是三道雷。而这次却是九道,以一个凡胎肉体去承受这九道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