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贫村暗藏密(一)
当人有心事的时候,是可以不用睡觉的,因为他若不将这件事了解,甚至连饭都吃不进。
封东现在就没有睡觉,他跑在路上,没有施展轻功,但身法速度已无异于江湖中一流的高手了。
晚风像是温柔的手,在抚摸着封东的脊背,又像是在推动着他勇往直前,莫要停休。
人迹越来越少,一遇到有人还在路上走,封东就会上前询问:“请问海边的王家村怎么走?”
幸而刚好有人知道,并且还告诉了他:“朝这条大路一直西行二三十里,今日月光正华,可明波澜,只见波涛处有一村落,到此寻人启问,便可得知。”
原来三十里之外临海处有一个小村庄,想必封东要找的王家村就在那座村落附近,在那里随便找个人一问就可得知。
三十里对于封东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难事,但他偏偏不愿施展那绝妙的轻功。
毕竟谁也不知道封东心里端的想的是什么。
踏着满地银殇,封东已渐渐适应了室外的夜晚,周围的环境也都能够看的清楚,不再像天刚黑那会。他知道人对各种环境都有一段适应期,就好像现在的黑暗,你只要在外面待上半个时辰,就可以将眼前黑暗里的事物看的很清楚。
所以他的身法就更加的迅速,风也越来越大,渐渐的他已在逆风而驰,一声声潮汐传来,一阵阵凉风铺面,封东的头脑已变得无比清醒。这种迅速而沁凉的刺激,对于封东来说,就好比一颗“提神丹”。
渐渐的,高墙院落变成了蓬门荜户。这时有人赶着骡子走来,是一名华发老者,穿着粗衫布衣,他的面容朴素,即使是在昏暗的月光下看来,也可清晰的看出已被皱纹爬满了。模样许是还有急事需进城。
孤道平阔,不远处临山,黑夜凄凄,涨潮声隐约传来,再加上前方一名枯瘦的老者赶着匹同样枯瘦的骡子踟躇而来,带着声声单调的蹄响。映入眼帘,闻进耳朵,叫人说不出的凄凉。
封东见老者虽是夜晚出行,但神情悠哉,于是上前施礼询问道:“晚辈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敢问老前辈王家……”
老者一个手势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眯着个眼睛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封东怔了怔,道:“晚辈依稀记得是‘老前辈’,莫不是前辈您不愿听?那依前辈之见,晚辈我该当如何称呼您呢?”
老者“啧啧”摇头,叹息道:“现在的年轻小伙子真是眼光太差,能把一个壮壮实实的汉子看成个佝偻老头子,这不就好像狗眼看人低一样的道理麽?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他一连说了几句世风日下,不得不说,倒真要让封东觉得自己眼拙了,但他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出他是个“壮壮实实”的汉子。那骡子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像是也在嘲笑封东一样。
封东苦笑道:“那的确是在下眼拙,不知兄台可知道王家村,若是知道,还请烦劳告知……”
老者忽的又打断了他的话:“我当然知道,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封东这回似丝毫不吃惊,陪笑道:“打扰了,在下这就告辞。”
他果然走了,老者眼睛忽又眯了起来,似对这“后生小子”起了很浓郁的兴趣,叫道:“朋友请留步。”
封东立刻停下了脚步,回身笑道:“前辈还有何吩咐?”
老者口中忖道:“嗯,倒非普通人,告诉我你名字。”
封东竟如一答道:“在下姓封名东。”
老者抚须露出满意的笑容道:“想不到你这厮竟是江湖中久负传唱的‘两个字’。”
他这句话虽然说的侃侃然,但着实让封东吃了一惊,没想这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驾骡老者竟是位风尘高人,当下不禁问道:“前辈是?”
老者笑而不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可知我今天做了件什么大事?”
封东还是谦卑有礼道:“这个晚辈如何知晓?”他的身体其实已经进入了紧绷状态,就像是弦上之箭,蓄势待发。
这老者眼见并非普通人,方才未曾注意,当封东近距离一看,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一双闪闪发光的眸子竟似镶嵌上的两颗星辰。要知道一个寻常老人,怎么会生得这么样一双特别的眼睛。何况他还知道‘两个字’的名号,由几此可见,必是位内家功力已入登堂奥之人,而且还阅历丰富,在江湖中享名非凡。
此时此地,封东不得不提高警惕,他表面看上去仍是一副懒散不羁的样子,其实身上没跟神经、关节都已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老者接着道:“我今天去海里捞到了月亮。”
这回差点没让封东笑出声来,方才那让封东还有些紧张的“老前辈”,现在竟好像变成了个呆子,他居然说他在海里捞到了月亮,这话若非喝过酒的人讲的出来,那就是呆子了。
听到这话换了别人,还不得笑掉大牙才怪。可封东竟似又觉得这看似“莫须有”之事既很有趣,又很值得笃信赞赏一般,随后他真的拊掌赞赏起来:“妙妙妙,真是太妙了,前辈此举果真是如同霸王举鼎,大快人心呐!”
一个海里捞月,荒唐已极,一个霸王举鼎,空前绝后,封东竟将这两件事骈联到一起,若是此时路边还有第三个人瞧着,说不定会大骂:“深更半夜,不想叫我遇到两个疯子,真是倒了八辈子晦气了!”
老者也似乎对封东的称赞很受用,连连笑着谦让道:“哪里哪里,小事一桩,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封东笑了笑,忽然有意无意的回头一瞥,惊讶道:“奇怪,这月亮怎么又回去了,莫不是前辈你编造些无根据的由头忽悠我这个后生晚辈?”
老者笑容突然僵硬,诧异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捞到了月亮,怎地又回去了,难不成有两个月亮?”
封东满脸质疑的瞅着他,也未说话,那老者脸似乎竟红了起来,俄而挺直了胸杆大声道:“你莫着急,老夫说的话从来都是板上钉钉,一句一个眼,你且在此候着,管他几个月亮,有几个老夫我就捞几个。”
说罢他方自就是一个翻身跃下了骡子,动作漂亮洒脱,竟似与封东这样的青年小伙不遑多让。
他扬长而去,就好像胸有成竹,势在必得,远处看着,只见那老者找了处沙滩,又是一个跟斗,跳进了海里,竟连一丝响动都未曾发出。
封东也未管那匹骡子,飞也似的奔了过去,两三里的道路晻忽间竟从他脚下掠过,就着纵身一跃,飘飘然跳入水中,也是连一丝声响都未曾发出,就像是一条鱼。
海面上辉映着月光,照着凛凛涌动的波澜,似千万只琉璃琼片,高贵而绚丽璀璨。
外界本就不清晰,更何况海里,但封东只是朝月亮的方向游去,但他找的当然不会是月亮,而是那名老者。
他突然觉得那老者或许脑子有些问题,若是因为自己一句激将溺水而亡,那可就不好了。
他很快就感觉到身前有一股气压打过来,还带这单调而稳定的节奏,想必是那老者在前游泳蹬足。封东探出身喘了口气,立刻又加快了身形。
就此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二人之身形竟还未见得有谁落下。封东只觉前方有一股虽不大而有力的气流迎面击打过来,阻挠他泳身前行。而那老者却每每只觉自己蹬脚后便立刻又有一股气流从身后推击过来,他便借着这股推力速度加快了不少。但至始至终,这种节奏也未曾被打乱过。
老者虽是比封东年长几轮,但封东亦是将他打过来的气流又推送了回去,辅助老者前行,半个时辰倏忽过去,他竟丝毫不落那老者之风。别人当然不觉明历,但当局中的老者却是心中一阵唏嘘:“此子若是生我早些,江湖中恐怕就不会有老夫之名号了。”
其实封东又何尝不是快精疲力尽,但他实在对这老者起了很浓烈的兴趣,一心想要弄清这老者的行径。
忽然,自前方“噗”的冒出一个脑袋,竟是那老者,封东闻声也跟着运力将身子浮出水面,叫道:“前辈可捞到月亮了吗?”
那老者似有些羞愧,大声骂道:“他奶奶的,我怎么找不到了呢。”
封东自顾自在周围似玩闹一般周游了两圈,笑道:“前辈可还要再继续?”
老者看到封东这般模样,面上变得惊异,似乎心里暗忖道:“难道他竟一点不吃力?”
老者怕是有些心虚,道:“说不定这月亮不在海里了,到别处去了,你也知道老人家毕竟体力有限,就不继续了吧。”
封东只是暗自好笑。他方才不是还说自己是个年轻气壮的汉子麽,此刻怎又说自己是个老人家了。
封东道:“我怕不一定,要不前辈您随我来,我捞给你看。”
老者眨了眨那即使在黑暗中也显得出有一股明亮光芒的眼睛,质疑道:“你,你没有骗我?”
封东道:“我怎会骗前辈。”
说罢他已折身向岸边迂回,其实他心里已是苦水难言,能游得回去当是万幸了。若要说谁能保持与那老者不即不离而且还每次都要迎着前方打来的气流,再使劲打回去的话,还可以保持一个时辰,不说是铁打的也四肢僵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