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陷绝境遇贵人，日久生情
（一）
久阴的天，忽一日放晴，随之而来的，是风烟漫城。
她，在窗内静坐；风，也只有风，在窗外怒吼，猛烈地摇撼着窗户，似乎要掀翻整个北平的天。是肆虐，还是呜咽，杨瑞华已经听不清，只任由它，把长夜哭醒，又把白昼催暗。
一个月以来，浑浑噩噩，分不清白昼和黑夜。杨瑞华枯坐在八大胡同、四合院里的一间民房里，陪伴着父母的遗像，在孤独悲伤里暗自落泪。一脸苍白憔悴的美丽少女，她如今已经消瘦得变了容颜，虚弱得脱了像，一双深潭似的大眼睛里溢满了疲惫和凄苦无助的黯然神色。
一遍又一遍反复触摸着心口的伤痛，她悲伤过度，近乎神经失常。
就在九月份的一天大风之夜，她们杨家经营多年的粮行突然遭劫匪暗算，粮行里前几天，掏天价刚购进的小麦，玉米等稀缺粮食被人抢劫一空，父亲在和劫匪打斗的过程中，不幸被刺而倒在了血泊之中。第二天早上，等母亲得到消息，赶往案发现场的时候，父亲已经气绝身亡。拥抱着朝夕相伴，恩爱有加的丈夫的尸体，悲伤又惊吓过度的母亲一声尖叫，当场晕厥，软瘫在粮行里血肉模糊的丈夫的身旁从此就再也没有醒来。
那天晚上，因为狂风怒吼，飞沙乱舞，杨瑞华住在燕京大学的宿舍里，右眼皮一直在狂跳不止，心口疼痛难忍，彻夜难眠直到天亮。睡在临床，最要好的女友，李诗正被惊醒，她悄声询问：“你怎么了瑞华？是不是肚子疼？哪里不舒服了？”
杨瑞华用手按住狂跳的右眼，摇摇头，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右眼跳的厉害，心慌意乱的，心口感觉有什么东西揪扯着一样，隐隐作痛。”
吃罢早饭，还没有到上课的时候，胡同里，一个四合院住着的邻居慌慌张张跑来了。一听说家里出事了，杨瑞华发疯了一样一脚深一脚浅，一路哭喊着跌跌撞撞冲向她家的粮行。当她推开一层又一层围观的众人，见父亲紧闭双眼，倒在血泊中，手脚已经坚硬冰凉，母亲脸上，手上也沾满了血痕，跪倒在父亲身旁，已经停止了呼吸。她跪抱着父母双亲冰凉的尸体，声嘶力竭地摇撼嘶叫着：“爸爸，妈妈，你们别吓我，你两快睁开眼看看，我是你们的女儿瑞华呀！爸妈你们快醒醒呀！你们这是怎么了啊？”见此情景，周围的人忍不住跟着唏嘘叹息，落泪不止。
“真可怜，这家人算是完了。这饥荒年月，人们已经饿得丧心病狂啦！有奶就是娘！稀缺的粮食就是命啊！”
舅舅，舅母听到噩耗后，一天后也从河北跑来了，见杨家的天一夜之间塌陷了，舅舅哭红了眼眶，舅母也哭得撕心裂肺，杨瑞华哭的昏死过去几回。
舅母抱着昏迷不醒的瑞华，泪眼模糊地哭喊着：“天哪，遭此大难，让我们这些贫困交加的小老百姓可如何活命呀！瑞华她舅舅，这案子该找谁来管管呢？”
“自古衙门朝钱开，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谁能管谁呀？！”瑞华的舅舅悲伤地尊在墙角，老实巴交地叹息着说。
几天后，舅舅，舅母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杨瑞华，埋葬了妹妹和妹夫，最后商量着让外甥女缀学，跟他们一起去河北乡下去生活。
临走之前的那天下午，离开学校一个多月的杨瑞华又出现在燕京大学的校园里，她是去学校收拾自己的书本，行李，向老师和同学们辞行的。单纯善良的李诗正拥抱着瘦弱不堪，几乎认不出来的杨瑞华，她心疼得眼泪止不住的哗哗往下流，听说瑞华要缀学跟舅舅回乡下生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依然决然拽着杨瑞华不让她离开，并带杨瑞华回到她家的四合院。
见哥哥李子炎正坐在书房里给家里写书信，她一边给哥哥打招呼，一边拉着一脸苍白，憔悴不堪的杨瑞华，亦步亦趋地就进了屋。
“哥，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她就是我这些天常给你讲的，家里遭劫匪，痛失父母的才女杨瑞华。”
“这是我哥，李子炎。北平朝阳法律大学的高才生。”
李子炎忙放下手中的纸和笔，一脸肃穆地站起来打招呼：“杨小姐，你好！我已经听妹妹说起过你家的不幸遭遇，对此我深表同情，还望你节哀，多保重。”
“谢谢，谢谢你和诗正妹妹对我的真心关怀。”杨瑞华呜咽着，泪水不知不觉又涌出了眼眶，瞬间模糊了视线。
“杨小姐莫哭，有什么困难尽管说，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不能？”李子炎最见不得女人流眼泪，尤其是知道了杨瑞华家的飞来横祸，不幸遭遇。
“哥，她舅舅要让瑞华缀学，跟他们一起去河北乡下过生活。我好舍不得她，要知道她可是我们燕京大学里，学习成绩最优秀的一个。也是最和我谈得来的好朋友之一。”诗正拥抱着一脸泪痕的杨瑞华，无限惆怅地诉说着。
望一眼长相酷似大妹李诗纯的美丽少女，一股男人怜香惜玉的柔情悄悄从李子炎的心中升腾而出，留下她，帮助她渡过难关的烈焰在李子炎的心怀里被点燃。
“杨小姐，回去告诉你舅舅，就说是李子炎，一个好朋友的哥哥，我不允许你缀学，明天就跟我妹妹一起回燕京校园吧，有什么困难，我想办法帮助你来解决。”李子炎表情严肃，用不容商量的语气，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那怎么可以？你我素不相识，我们又不沾亲带故，我怎么能接受你如此厚重的恩赐？！”杨瑞华用一双饱含感激的泪眼凝视着面前的才貌双全的李子炎和李诗正说。
“你就留下来吧，一切听我哥哥安排，大不了以后我们兄妹两个过得节简一点就是了。”诗正癔症片刻，她没想到哥哥会如此热心肠，不过，从内心来说，她也真心实意想让杨瑞华留下来。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去你们学校给你续交一部分学费和生活费，希望你把学业坚持读完。”李子炎用来回的度步，掩饰着心中的激情说。
杨瑞华如梦似幻，她惊诧莫名，瞪着一双深潭似的明眸大脑一片空白，等失去了思维的神志又回归到她的七窍时。做梦也没有想到，身陷绝境，对一切感到绝望的自己，上苍垂怜，竟然把她生命里的贵人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她的面前，让她绝处又逢生。
一股暖流瞬间在周身蔓延，她感激得禁不住双腿弯曲，擦着满脸的泪水就要向面前的两个恩人下跪，李子炎，李诗正兄妹连忙将她扶起，三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真是：
人生不在初相逢，洗尽铅华也从容。
年少都有凌云志，平凡一生也英雄。
（二）
1930年1月，唐生智溃败，通电下野，石友三重重新投靠蒋介石，***改组派的反蒋军事投机宣告失败。
蒋介石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三十年代。但由于反蒋实力派犹存，而且并未屈服，所以，一场更大规模的军阀混战正在酝酿之中。
蒋介石于3月29日亲自担任总司令，到九州指挥作战，讨伐桂系。何应钦任参谋总长，共出动三个军：刘峙的第一军，朱绍良的第二军和朱培德的第三军，共有14艘舰艇配合作战。
4月6日，蒋介石到达武汉，他宣布：“兵不血刃而定武汉”。因为李明瑞带部队逃离了战斗，桂军几乎不战自退。冯玉祥先于老蒋占武汉的幻想破灭。
蒋介石进占武汉后，封官犒赏，发给李明瑞部大批现金。还单独召见了冯玉祥部将韩复渠，当面许诺韩复渠任河南省主席一职，并赠数十万巨款，开始瓦解冯玉祥部的内部力量。
军阀混战又加上三年大旱，连年饥荒，饿死的人无以数计。随着逃荒要饭的灾民的大批量增加，污秽的空气带来的瘟疫也开始流行起来了。
李子炎也不幸染上了风寒，而且，他属于那种轻易不生病，一生病就十二分严重的一类人。
为了照顾李子炎，杨瑞华也从学校女生宿舍搬回到了李子炎家的四合院，她跑遍北京城的各大小胡同去为李子炎寻医问诊，多半月衣不解带守在李子炎的病榻前，端茶喂饭，煎药，洗涮。
人心都是肉长的，作为杨瑞华来说，眼看着身患重病的恩人，生活不能自理，她怎么能拿男女授受不亲的清规戒律来做挡箭牌，而袖手旁观，置恩人于病榻而不顾呢？况且，仰慕已久的那颗少女之心，也不容许她错失报答恩人的良机啊！
于是，两颗年轻而又爱慕眷恋的心儿，在于病魔一起作斗争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地慢慢贴近了。
每次扶起李子炎的头颅，端起药碗喂他喝药引子的时候，李子炎离杨瑞华那张文静俊美的脸只有一纸之隔，他能清晰地闻到那股散发自她少女身上特有的那股幽香气息，也能听到那来自两颗心弦里碰触而发出的激烈心跳声。
每次方便，李子炎羞于启齿，李诗正羞红了脸，作为妹妹，有些生活琐事，在亲哥哥那里，她羞于动手。每当这个时候，她只能远远地躲出去，任杨瑞华干脆利索地为哥哥穿衣解带，伺候左右。开始几天，李子炎别扭得差点撞墙。可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次的风寒病来势过猛竟然把他这个久不生病的大男人也给撂倒了，他也想强撑着身子骨自己起来大小便，可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浑身少气无力。时间长了，她自然而然，温柔真挚的情感也深深地感化了他，慢慢地，李子炎也只能默许杨瑞华的亲密接触。而且，没有杨瑞华在身边陪伴着，李子炎感觉自己的风寒病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加重似的。他发现，他已经开始依恋杨瑞华了，一会看不见她的影子，他就会心焦莫乱，寝食难安。
老天，和贾氏也没有过这种情感，难道这就是爱情吗？这一发现，令李子炎心里顿时忐忑不安起来。自己毕竟是个有家室的已婚男人，何况家里的妻儿老小对自己给予很高的厚望。自己远离家乡，千里迢迢来北平求学，怎么可以放纵自己，伤害家人的感情呢？
见李子炎半天沉思不语，杨瑞华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她抚摸着李子炎的眉头，深情地凝视着李子炎的眼睛，低声细语：
“子言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又难受了？”
“你叫诗正进屋来，我有话给她说。”李子炎虚弱地吩咐着杨瑞华说。
“诗正，哥哥这次染的风寒病太厉害，恐怕一时半会是好不了啦。你马上写信给他们，把我的病情告诉父亲和家里的人。”
“哥，你别吓我，你会好起来的！我马上就给父亲和家人写信，你要坚强一点。”李诗正带着哭腔，颤抖地拿起纸和笔，她一边书写，一边抹眼泪。
表面平静内心却波澜暗涌的少女杨瑞华，她的心像被一根无形的情丝揪扯着，她怕李子炎离开北平回老家，那就意味着，相恋的两个人就此天涯永相望；可她更怕李子炎的风寒病进一步加重，她情愿患病的是她自己，哪怕能分担他一点点病疼也好啊！
只要能医治好恩人的伤寒病，她情愿忍受天涯永相望的孤苦日子，把他深深地埋藏在自己的心窝里不也是一种别致的幸福吗！
想到此，她深情地凝视着病榻上心爱的男人，默默祈祷：上苍啊！求你保佑他，赐他神丹妙药，让他的身体快速恢复健康吧！
走到李诗正的身边，杨瑞华叮嘱诗正不要流泪，掂量着字句写，也不要吓坏了父亲和家里的人，写好后赶快去邮局发加急电报。
在父亲没来北平的几天时间里，李子炎当着妹妹和瑞华的面，叮嘱她们两一定要做一生的亲姐妹，彼此照顾。并安排好了她们两的一切费用。
5月2号，收到电报的父亲连夜赶到了北平四合院，见儿子的风寒病确实病的严重，又看见一个貌似大女儿诗纯的美丽少女一直形影不离伺候着子言，精于世故的李文炳，心里明镜似的。他立即去朝阳法律学院给儿子办理了肄业手续，两天后就背着生病的儿子，在诗正和杨瑞华的泪眼婆娑里坐上了回唐县老家的火车。
见一群飞鸟从火车站旁边的树林里盘旋着飞向远方的天空，瞬间不见了踪影，遥想到李子炎，杨瑞华止不住柔肠百结，感慨万千：
倦鸟遁青林，悄然少悦音。
云头从此寂，谁与共欢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