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蝼蚁,踏着沙沙的脚步,在地下甬道一般的漆黑大街上极速前行。
前方的环境充满了陌生,身为流民的这些人,从没跨过哨所的界限,从未见过禁区内的世界,工整的街道,完整的房屋,都让他们茫然无措,但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迟疑,只是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害怕而又恐惧,却义无反顾。
就像是红心平原上那一群群迁徙的羚羊野牛,在周遭潜伏的虎狼窥视下,胆颤地奔向远方,抱着一个执念,不计生死。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是脑海中,被无数次描述的计划。
这一个计划,亚修已经讲了很多遍,在流民区的废墟里,在黑夜无人的静谧中,借着火光,指着由石头摆放而成的地图,一遍又一遍地警示着同伴。
而身处其中的亚修,感受着莫名的气氛,一走神,记忆不自觉地往回翻了一页。
时间往前回转,在启明的前夕,那篝火旁,行动之前的最终指示。
“菲克斯城,是个方形的布局,以正中的内城为中心,四周扩延开四个城区,我们所在的是这里,城东流民区。而城北是贵族的居住区,而城南是平民的居所,这两个区与东区的交接带是两处巡逻营,时刻驻扎着一个营的兵力,将会是我们行动的阻力之一。”亚修戳着地图上的两个角,咬了咬嘴唇,眉头皱了皱。
“一个营而已,打进去就好。”在亚修身旁,比所有人高一截的健壮男孩冷冷一笑,不以为然,“亚修,放心,我李尔的人,是能在流民区里打滚的人,虽然年纪小了点,但都是能打能干的,搞点破坏什么,我们最喜欢了。”
“李尔……”亚修叹了口气,流民区孩子王李尔的慷慨相助,使亚修在流民区中活了下来,可眼前这个相识不久的朋友,这个来自东部王国苏丹共和国的流浪儿,总是带着一股子阴翳,如同他黑色的眼睛和发丝一样,孤独而落寞,让人始终是看不透。
“我们需要三支队伍同时行动!两处的巡逻营的各需要五十人去突袭,剩下的所有人一道强破东区和内城交界的哨所。”对于亚修的迟疑,李尔摇了摇头,一把接过了话头,“巡逻营那里的士兵是最麻烦的,去那里突袭的五十人一定要拉扯住他们,防止他们过早介入到拦截我们主力。动物油脂制作的火瓶共有七十六瓶,你们每队拿上三十瓶,分批次、分方位的搞破坏,将他们牵制在营地里。记住,往帐篷上扔,往窗户里扔,一定要扔在最容易烧的地方。”
李尔的声音有些变形了,带了一些嘶哑,黑色的眼睛都带上了一抹红色,不知是被篝火印的,还是血丝充盈的,“李锐和李平,你们两个各带一队,至少要拖延半个小时!”
“好!”应声的同样是两个苏丹来的流浪儿,黑发黑瞳,和李尔一样,有着阴翳的神情。
“苏丹,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啊?”亚修暗自猜度,一边拾回了话语权,“剩下的人和我一道前去东区的哨所。”
“这个哨所是东区和内城唯一的通道,通道不大,看守人员不过一小队老兵,非常容易突破!”亚修指了指一处小瓦片,小脸上浮现了一丝疑云,蓝色的眼睛眨动了一下,“我有……大概一半的把握,那些老兵会放我们过去,在看到我这双眼睛的时候。”
“那些都是虚的,一小队哨兵,我们可以直接打过去!”李尔抄起了早就准备好的木棍,在手中磨搓了几遍,竟是一脸的遗憾,“可惜没有刀剑……”
“在通过哨所之后,有一段大概百米的单行直道,那是内城护城河的桥段,跨过后我们会遇到第一个难关!”亚修手指顺着路线前移,落在了一处红土堆处,脸色肃穆,“这依旧是一个哨所,但直属于内城近卫队,编制至少有二十人,而且,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亚修叹了口气,想到了一切事情,蓝色的眼睛闭上了,黯然沉吟。
于此,李尔接口将计划点明,并拉出了一个瘦瘦小小的邋遢鬼,作为负责人。“按计划,我们一半人强攻骚扰,一半人趁乱偷渡,火瓶还有十六瓶,到时候一齐往左方投掷,其余人右侧潜行。”
“通过此处后,我们将会步入内城!内城的大体构架是九宫型,共有横竖六条主干道。突破哨所之后,我们应该会受到多方围捕,内城被侵入,外城的巡逻队被牵制,但内城的护卫队必然会受到命令介入,他们有多少兵力我们不知道,所以到时我们化整为零,各自潜逃,尽可能地骚扰卫队,扰乱他们的搜索,为亚修争取时间!”
“大家记住,我们的目的很简单,不惜一切代价把亚修送到城市的对面,城西军营。那里有一处监狱,监狱的门口,就是终点!”李尔用手指着地图上一块最西边的红石头,朝着所有人狠狠地说着,“不惜一切代价,记住!”
篝火的火光红澄澄的,印在所有人的脸上,呈现不自然的红艳,在“不惜一切代价”的话语中,勾勒出无数的疯狂。那些脸,那些表情,都让亚修有些害怕了!
“亚修,想什么呢?”静悄悄的世界里,李尔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亚修的回想。
“没什么!李尔,你刚才,其实没必要的!”亚修指了指李尔手中的木棍,摇头道,“那些人,都是我父亲的旧属,虽然没什么战力了!”
“好啦好啦!我只是担心你的眼睛没用,好在挺顺利的!”李尔打了个哈哈,眉间闪过一丝嬉闹,“不过,你的蓝色眼睛还真好用,全大陆只有你们一家吧,还真是最好的标志。”
“是啊,宝石一样的眼睛!”亚修眨了眨眼睛,感受独一无二标志下的无奈,却是看到前方不远的内城哨所,第一个难关已在眼前,“李尔,为什么这么帮我?被抓住,会死得!真的会死得!”
“亚修,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箭已上弦,再纠结这种问题,有意义吗?”李尔脸上的阴翳在此刻都消失了,笑着,咧开着嘴,发丝缭绕,竟是无比的兴奋,手中木棍化为指挥棒,瞬间分开了人手,借着夜色迅速接近前方的哨所。
“我想知道,都到这个时候,也许我活不下来!”亚修弯下腰,紧紧地跟上李尔的步伐,压着声音说道,“还有,我想听真话!”
“真话!呼,下等流民,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害怕,很害怕,终日只能沉迷于猩红色的火焰,虚脱自己,靡靡度日。”李尔的牙关咬紧了,能听到其间卡擦卡擦的磨搓,“与其那样的活着……我,更想打死他们,或者,被他们打死!”
“我没什么兴趣帮你,我只是刚好,想带着兄弟们去死!只是不知道,死的滋味,是甜的,还是酸的。”
“亚修,你自己保重!兄弟们,上!”李尔突兀间,骤然离开了亚修的潜伏队伍,冲进了左边的突袭队,信手抢过一个火瓶,朝着灯火通明的哨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