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戮佃户铁公鸡反遭戮，篱下人高文馥复寄篱。
??且说研芷与苏沛二人沿着大江溯流而上，到了下午便来到南京地界，二人在燕子矶下船，早有苏府的人在此等候，二人并未停留，坐了马车便往水西门奔去。原来研芷舅舅家就在莫愁湖之北，二人坐了马车到了苏府，当下研芷下了马车，见街北三间一启大门，上面挂着“苏府”二字的大匾，两旁蹲着两个石狮子，与她家的无二。此时早有下人出来迎接，苏沛领着研芷进入正门，影壁上雕刻着二龙戏珠，转弯来到垂花门，过了插屏穿堂到了上房。金靥早在厢房游廊上等候，见研芷来了忙起身奔到跟前牵着研芷的手道：“小姐怎么这会子才回来，月把不见可想死人了，快进屋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都在屋里等着呢”研芷笑着携着她的手与苏沛掀起帘子到房中，早有众人在房中坐着。研芷见时，堂上左首坐着一位老者，面容和蔼胡须花白，头戴六合帽，内着浅蓝深衣，外罩青色披风。右首坐着一位妇人，面色未衰，精神奕奕，头戴金丝狄髻，着桃红长袄，外罩披风。研芷想这必是他舅舅与妗子了，便向前拜见。邵夫人见了忙起身拉着研芷道：“我的儿，一路上辛苦了。你父母哥哥可好？你们王家真是连小姐也能中状元，想不到外甥女长得恁齐整，快给妗子好好疼疼。”研芷回道：“家父家母都好，哥哥已经娶亲了。”邵夫人一面道好一面看着一旁的苏啟道：“你舅舅和我早就盼着你来了。”研芷忙又见过舅舅，苏啟道：“来了就好，你们王家果然是一表人才，以后可与弟弟妹妹们一起读书玩耍。”王夫人指着西边的两个姑娘道：“这是你见芳妹妹，这是你焱旭妹妹。这是你大嫂子，你两个必是见过了。”研芷见时一个细长一字眉，一双眼皮儿何其太双的大眼，鼻梁挺若秀峰，大圆脸，脸上几点雀斑，不着一脂一粉而玉面红唇，体态略丰，目无下尘，雍容华贵，有长安杨玉环之态。头戴镶着红宝石的金满冠，上着大红短开衫，内为玉色抹胸，下着蓝缎裙。另一个柳叶眉杏眼，薄唇皓齿，冷若冰山。绾发髻，戴着镶嵌五彩宝石的金凤挑心，内着交领衫袄，下穿马面裙，外罩窄袖褙子。高文绛内为姜黄交领短袄，外罩短袖直领对襟短袄，下穿柳绿马面裙，牵着一位小姑娘。研芷见了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问道：“小妞儿，告诉姑姑你叫什么名字？”她倒是有些害怕，直往文绛身后躲，高文绛见了笑道：“苏瑾瑶，姑姑问你话呢，在家欢的很，怎么这会怕起生来了。”众人都笑了。王夫人复指着左边道：“这是郭姨娘，这是她的两位姑娘，是孪生姐妹，一个叫娴静一个叫娴杰。那位是周姨娘，一旁是她的儿子苏浚，是你的表弟。”研芷见时郭姨娘亦是家常衣服，两位妹妹皆是稚嫩皮肤，嗫嚅怯弱，皆是身着桃红圆领褙子，研芷左瞧瞧右看看，不能分辨。那苏浚亦是稚嫩皮肤，脸上涂着脂粉，有女子之态，茫茫然，瞅东望西，亦是方巾直裰。邵夫人指着苏沛道：“这个混世魔王你一定认识吧。”研芷与众人都笑了，当下研芷一一见过，大家说些闲话。见芳对他哥哥道：“我们托哥哥捎的京城好玩的玩意儿可曾带了？”苏沛听了暗暗叫苦只好赔笑道：“好妹妹这次回来的匆忙忘了带了，不过下次一定记得。”焱旭冷笑道：“想是在京城都花在这位姐姐身上了，哪有下次？”众人又笑了。邵夫人拉着研芷问长问短，见研芷戴着方巾穿着直裰，笑着道：“虽说你是状元不比别个女子，但在家里大可穿女装，改明叫人给你做几件，你也不小了该找郎君了。”苏沛道不耐烦道：“妈，你就别啰嗦了，我还是带表妹去住处吧。”王夫人道：“也好你就和见芳、焱旭妹妹住在东院里。在这里不要拘谨，就像在家里一样。你们姊妹们都去吧，到晚间来这里吃饭。”苏沛便领着研芷众人出来，出垂花门过正门向东，又有一个垂花门，进来之后是一座大大的假山，绕过假山，见依着假山建着一个亭子，是观戏之所，对面就是一个方形小水池，水池之上建有戏台。再往北走是一个大湖，有水榭凉亭，湖上有游廊穿湖而过，过了湖是三个小院。来到最西边了小院，苏沛对研芷道：“你就和见芳、焱旭妹妹住这院，我和你嫂子住在中院，文静、超杰、苏浚住在东院。”众人都来帮研芷收拾房子，铺被褥，姊妹们初次相见，家长里短的问，甚是亲昵。
到了第二日，苏沛来到研芷处道：“表妹且换了衣服，我带你去宝船厂逛逛。”研芷听了，忙换了直裰方巾，二人出门骑马往龙江宝船厂奔去。且说苏家便是以此为生，苏沛的叔父，研芷的二舅是船厂的帮工，苏沛在船厂也谋得个甲长。他家的族中子弟多在此务工，其中不乏造船的工匠与当官者。永乐年间，成祖命在定淮门外秦淮河以西、长江以东的三汊河地区敕建船厂，集全国造船的能工巧匠，以建宝船。这造船厂共有七个大作塘和十三个小作塘，分工制造缆索、锚、舵、桅杆等，设有官府衙门、工匠居住之所、集市及存放材料的仓库，房间有上千之众。官员、匠丁、杂役等有数万之众，锤、斧、锯、凿之声，搬运木材的号子声响彻云霄，乃是当年郑将军七下西洋所乘宝船的建造之地。虽说到了真的年间，不再出海，仍是朝廷建船的重地。研芷见了这样宏达的景象，不禁感叹我大明朝承平日久，国力强盛。二人在船厂转了一圈，苏沛请来假出来。苏沛对研芷道：“我且带你去个好玩的去处，这沿长江边上有处狮子山，山上有阅江楼，为江南四大名楼之一，我们且去登登那阅江楼去。”研芷听了拍手道：“好好好，我我们快去，想登上那阅江楼，长江之势必然尽收眼底。我快去。”苏沛听了只是笑而不语，领着研芷奔狮子山而去。
及到了狮子山，二人下马。研芷见一座小山郁郁葱葱，然而并未见有楼阁，心中疑惑，于是问苏沛道：“阅江楼何在，我怎么看不到。”苏沛道：“在这山上，被树木所挡，我们且登上这山就能见到。”于是二人便等狮子山而上，及到了山顶，只见有地基，有许多桩子，并没有什么阅江楼。研芷更是疑惑问道：“你说被树木所挡，但是现而今这阅江楼何在？”苏沛此时已经憋不住，捂着肚子坐在地上大笑起来道：“这里并没有阅江楼，只有狮子山。”研芷忙问道：“这是为何？难不成倒了只留下这残垣断壁么？”苏沛起身道：“太祖当年在此山以红、黄旗为号指挥伏兵八万，大败陈友谅之军四十万，建立了我大明王朝。洪武七年，太祖亲自撰写《阅江楼记》，将卢龙山改为狮子山，并下诏建造阅江楼。又命众文臣每人各写一篇《阅江楼记》，那大学士宋濂所写为最佳。当时已经建好平砥，太祖突然决定停建阅江楼，并写了《又阅江楼记》中说一是上天托梦给他，告诫他不要急于建阅江楼；二是在他经过深思熟虑后，觉得应该抓迫切需做的大事，建阅江楼这事应该缓一缓。到了成祖迁都北京，难修武当，北修长城，亦无暇顾虑此尔。于是到了今天，有阅江楼之名而无楼之境地。我小时候常来此山上玩耍，虽然没有阅江楼，亦可观长江之势。”研芷听罢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有记无楼甚是可惜。”环顾四周，见长江气势恢宏，若流自天际，果然是虎踞龙盘，帝王之都。二人又在狮子山闲逛了一圈，到日落时分，见了晚霞便下山了。苏沛在沿江找了一处酒楼，二人点罢菜正吃着，从楼下上了一老爹与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那姑娘抱琵琶拜了拜道：“大爷小姐听支曲吧。”苏沛道：“好，你就唱一个吧。”那老爹便坐下弹起琵琶，那姑娘便立着唱了起来，声音嘹亮，响彻云霄。唱罢一曲，研芷把那姑娘招过来赏了她银子，拉着他的手道：“你这般年纪为何就出来弹曲求赏？”那姑娘诺诺道：“祖上是这行当，老娘又没了，又没有哥哥兄弟，只好跟着爹爹出来卖唱。”研芷道：“你今后别去唱了，你就跟着我做我的丫鬟好了，好不好？”那姑娘道：“只怕我的命是如此，况且我怎么舍得丢下爹爹一个人。”研芷见她不肯就又赏她几两银子，劝慰了一番。于是那姑娘起身又唱了起来，研芷见了长江这般场景，对苏沛说道：“虽然无楼，观此盛景，可以拟作一篇登楼之诗。”于是吟咏道：
登阅江楼
百尺危楼傍岘崖，灼日远照阔江霞。
一曲高歌旷古今，青云直上有君音。
苏沛听了道：“你们文人真能瞎摆胡，没有的东西也能写出诗来。”研芷听了笑道：“这几就不懂了吧。”二人有说笑了一会，便回府去了。
且说研芷在舅舅家住着，众人的吃穿用度自不比别处，他家主食为米饭，菜亦多南方特产，味弃咸重甜，食之无味，又有水土不服，苏沛叫厨子常做些北方菜，后来渐渐习惯。他家连下人衣服亦是追求华丽鲜艳，研芷只是常着桃红窄袖褙子，并无头面首饰。不过嫌其累赘罢了，待要出门仍旧方巾直裰。
且说这日苏沛从外边回来向高文绛道:“你可知道你家已经被抄了，你叔父与你那堂弟都被斩了！”高文绛听了脑子一嗡忙问怎的。苏沛道:“你叔父把田租于佃户到收租的时候又要涨租，已经比他人高了许多，上百个佃户去府中闹事。你叔父那日喝了不要钱的酒醉了，竟叫人雇了打手把佃户打死好几个，他又不肯给打手钱，被打手乱棍打死了。这事已惊动皇上，皇上大怒，只好抓你那堂弟弟弟以平众怒。如今已入大牢，秋后问斩。你我两家是世家，岳父已殁，而今你叔父与堂弟弟弟也没了。老爷叫我去处理后事，你的胞妹高文馥现今无依无靠，我此去将她接来。”高文绛听了大哭道：“让我也去吧，也可与妹妹做个伴。”苏沛道：“你一个女人家不方便，现在府上正闹的不可开胶，抄家的官兵乱哄哄的。去了倒伤心还是不去为好。”高文绛亦无法，苏沛便辞别老爷夫人，带人去扬州了。
且说过了几日，苏沛料理完事情便，载着高文馥过江而来。领着高文馥在西院见了老爷夫人便至东院来。众人闻知便出来相见，研芷见时只见苏沛身后跟着两个女子慢慢走来，研芷走近前细看时，前面的小姐淡淡青眉丹凤眼，脸色青瘦。志薄云天，怎奈命不济世，欲离人寰，如何顾眷尘霜。绾发髻，上着青色交领段衫，下系布裙，后面隔着一个丫头。一时高文绛从房中出来见她妹妹来了忙快步迎来，两人抱住痛哭。高文绛痛哭道：“想不到妹妹怎么命苦，从小父母离家奔波求食，留我二人于叔父家寄人篱下。及到长大父母又过世，现在叔父又死了，堂弟又要问斩。我们家算是绝了。”高文馥含着泪劝着她姐姐道：“姐姐不必伤心，只要姐姐好好的，我又有何求呢。”苏沛劝道：“好了好了，事已至此，伤心无意，还是为妹妹安顿住处吧。”高文绛抹抹泪道：“我与妹妹总是聚少离多，现而今就让我们好好聚聚吧，就安排她住我们院可好。”苏沛应许了，众人都来帮高文馥安排，并说了许多劝慰的话。
研芷见高文馥虽穷困却志不短，平日不来一处吃饭，都是自己与丫鬟自己买菜做饭，靠纺纱维持生计，着实叫人敬佩。遂来叫金靥拿了几件衣服来至高文馥处，见她与丫鬟香兰在纺纱便道：“妹妹稍歇歇，我与妹妹说说话。”高文馥忙起身请至里屋，叫香兰倒茶。研芷拉着文馥手沿炕坐下说道：“妹妹着实叫人佩服，一个女子能这样要强。但看见妹妹这样实在叫人心疼，我这里有一些家常衣服，妹妹亦可拿去换洗，还望不要嫌弃。”研芷正要打开文馥忙推道：“姐姐一片好意妹妹领了，可是我在这里住着姐夫的房子已是过意不去，怎么还能要你们的东西呢。况且我姐姐给我衣服我也不曾要，衣服于我来说不过御寒蔽体罢了。”研芷只好作罢，又问道：“妹妹可曾读书识字？”文馥笑道：“我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哪有功夫读书。我若是读书，也女扮男装一起去赶考，这状元指不定是谁的呢？”说罢众人都笑了，研芷说道：“既这样不如我教你识字如何？”文馥笑道：“不读书也罢，读了反增烦恼。”她瞅着研芷道：“你是不是生气了？。”研芷大笑道：“我生什么气，你说的倒有些道理，想来我是女人中最大的糊涂虫了。不过你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嫁个人家是要紧。”文馥敛了笑容道：“你自己不嫁男人，倒叫人家这样。我自己纺纱养着自己，干什么受制于人。”研芷捂着嘴笑道：“纵然你再要强，难道你就一辈子不嫁人不曾？”文馥道：“我何尝不想，只是我连嫁装都没有，家里又是这样，谁肯娶我。”研芷道：“你心灵手巧，这样要强，又是美人坯子，我害怕潘安也子键也为未必配得上你呢。”文馥挠着研芷笑道：“你这是取笑我呢。”当下研芷与文馥各自聊了京城扬州的事，两人已是知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