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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善恶乱前辈传功-04-生还

王正义仿佛对王本草的变化毫不知情,反而加快脚步,健步如飞,直奔余家村方向而去。不过一个时辰,竟已到了。王本草赶紧闭上了眼睛,但没过多久,一股熟悉的感觉忽然出现,只听王正义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到家了。”说着,将王本草轻轻放在了地上,准确地说,是一张草席上。

王本草不敢控制自己的身体,任其躺倒在地。毕淑敏走了过来,说道:“王教头,您终于回来了!本草他这是怎么了?”

“淑敏,你帮我看着他,我去找新教主复命。清文,告诉你爹把人都叫回来吧,不用再找了。”王正义冲着姐弟俩一番吩咐,转眼离开了王家小院。毕清文应声去找毕成,午后的小院里只剩毕淑敏与王本草二人。

毕淑敏望着灵棚下草席上躺着的不知生死的王本草,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王本草感觉到了有人靠近,连忙屏住呼吸。毕淑敏“呀”地一声惊叫,又探王本草的脉搏。王本草可没有本事连脉搏也隐藏掉,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装死。毕淑敏秀眉微蹙,将王本草平放在草席上,仰面朝上,双掌重叠,不停地按压王本草的心口。按了一阵,见王本草仍然没有呼吸,但脸却涨得通红,叹了口气,一手捏开他的嘴,一手堵住他的两个鼻孔,开始往他嘴里吹气。

王本草早就料到是毕淑敏留在院中,却没想到她居然会去救自己,而且用的还是复吸之法。在被反复按压胸口的时候,王本草为了继续装死,只好憋住气,结果憋得满脸通红;没想到毕淑敏又来口对口送气,这就像在一堆干柴上扔下个火把,想不着也难!于是,王本草再也憋不住了,毫无意外地吸了一大口毕淑敏送过来的气。毕淑敏明显感觉到了,心中既喜且惊,毫不犹豫地又送了一大口气,却没能送进去。正疑惑间,身下的王本草已用双掌撑着她的双肩把她推了开去。

毕淑敏喜道:“本草,你没事啦?你这是怎么了,掉水里了吗?”

王本草有些失神,摸了摸刚刚被毕淑敏吻过的嘴唇,心里感觉怪怪的,但强烈的死亡压力还是很快让他回复了神智:“不是,我……我在山里练功,从高处摔了下来,摔闭了气,被王教头救了回来。”

毕淑敏皱眉道:“那王教头为什么不为你复吸,只是把你背回来了?他怎么能不顾你的死活呢?”

王本草知道这位邻家姐姐很是聪明,自己的谎话很容易被拆穿,于是连忙道:“这事儿一会儿我再给你解释,我有东西落在外面了,我要回去找找,你先在这里歇歇。”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跑。

毕淑敏只愣了一下,就追了上去。她比王本草大上一岁,先天功的修炼时间也要长一年,功力自然更加深厚。王本草前脚还没迈出大门,毕淑敏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王本草被迫停住脚步,心中却是又急又怒,喝道:“你挡我路干什么?”

毕淑敏也毫不示弱,正色道:“王教头让我看着你,你跑了,我怎么交差?”

“我……我只是去找东西,又不是要逃跑。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要跑,我又能跑到哪儿去?”王本草最怕的就是那帮逼死他母亲的人被王正义叫来回再逼死自己。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再也不想死了。他只想逃出去,活下去。

毕淑敏小嘴一撅,哼道:“你撒谎!你都跑了四天了,大家伙都在找你。王教头把你抓回来了,你居然还想跑?你娘突然发病死了,你就算害怕,也不能逃跑呀?你这样做,对得起你娘吗?你难道不该尽一尽最后的孝道吗?”

王本草一愣,心想:原来他们居然说我娘是病死的,真是无耻!转念又想:我何尝不想尽孝,可我再不走,就只能跟娘一样躺在棺材里再也走不了了!

一番犹豫,王本草道:“毕姐姐,求求你让我走吧?我不能留下来。求求你了!”

毕淑敏张开双臂,道:“你不说明白了,休想离开这个小院!”

王本草当然不能跟她说自己所面临的死亡威胁,无奈之下,一低头,叹道:“好,你听我说。”脚下前移,距离毕淑敏不足一臂之长时,双掌突然推出,直击毕淑敏左胸。毕淑敏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向右跌倒。王本草借机从毕淑敏左侧冲出,便要冲出大门。不料毕淑敏竟然没有摔倒,反而借力矮下身子,伸出右腿在王本草脚下一绊,王本草也是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胸口撞在门槛上,差点真的闭过气去。

“你这个帮凶!”王本草怒吼一声,爬起来又要跑。毕淑敏却从背后一把将他抱住,叫道:“你说谁是帮凶?!你诬赖好人!把话说清楚,否则别想走!”

王本草担心大人们马上就到,心里怕得不得了,此时偏偏又被毕淑敏绊住了腿,无奈之下,只好决定先把毕淑敏打倒,然后再跑。只是他与毕淑敏毕竟长年比邻而居,整个余家村除了母亲之外,他最熟悉也最有好感的就是这个东院的毕姐姐了。所以,就算要打倒她,也不会下狠手,更不想突然袭击,虽然那样更容易成功,却会让她不高兴,也会让自己心里不舒服。所以,王本草也叫道:“你再不让开,我要打你了!”

毕淑敏一听,更加生气,红着脸道:“你打我试试!还不知道谁打谁呢!”说着,腰肢一扭,硬生生把王本草甩回了院里,同时关上了大门。

王本草站直了身体,面向挡在大门口的毕淑敏,沉声道:“毕姐姐,既然你不相信我,又不肯放我走,那我只好先把你打倒再说了!”

却见毕淑敏大喝一声“哪那么多废话!”一个箭步竟冲了上来。出手便是通天拳中的一招“熊掌双拍”。她的个头比王本草要高半头,所以这一招使起来特别得心应手,威势十足。

眼见邻家姐姐的双掌就要落在自己的双肩之上,王本草突然想起同样是通天拳里的两招正适合破这一招,于是不退反进,双掌合什后猛地向两侧翻出,掌缘正好击在毕淑敏的小臂之上,将毕淑敏双掌荡开,同时回掌前推,按在了毕淑敏正在发育的小小胸脯之上。

按照正常力道估算,王本草这一掌推来,毕淑敏本该被推开甚至推倒,但王本草这一双手掌是破开了毕淑敏的双掌之后才推出来的,早已没有多少力道,所以这一掌推下来,只是按在了毕淑敏的胸脯上,却并没能推开。

如果说先前王本草为了抢出门去,出掌袭了毕淑敏的左胸,毕淑敏还能理解和原谅,那么眼前这双掌齐上的情景,已经初通人事的毕淑敏除了羞愤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情绪了。剩下的,只能让人为仍是懵懂少年的王本草默哀了。

只见毕淑敏愣了一下,浑身剧震,一股奇异的感觉刹时袭遍全身,还没等她细细体味这种感觉,右掌已经不由自主地狠狠拍在了王本草的左颊上。王本草正疑惑掌心那软绵绵却又十分舒服的感觉,却被毕淑敏全力一掌拍得耳中嗡嗡作响,一跤摔倒在地。

这一巴掌力道实在不小,王本草一下子被拍蒙了,半天才爬起来,吐了一口血,捂着红肿的腮帮子怒道:“你凭什么用这么大力气?我打你的时候都没舍得用力,你这个帮凶!我以后再也不喜欢你了!”

毕淑敏也没想到这一巴掌如此厉害,但她却不会道歉,反而说道:“谁要你喜欢?我也没喜欢过你!看我不把你绑了,交给爹爹处置!”

毕淑敏说着,上前两步,捡起地上为送殡准备的一根粗粗编就的麻绳,就去捆王本草。王本草挨了一巴掌,心中对毕淑敏的好感荡然无存,骂了一句“坏蛋的帮凶!”也捡起一根麻绳,去捆毕淑敏。一对邻家少男少女便这样扭打在了一起,完全看不出一点儿武功套路,却是纯粹的小孩子打架的架式。毕淑敏固然捆住了王本草,王本草也捆住了毕淑敏,二人把彼此都牢牢地捆在了自己身上,连双腿都捆在了一起,灵棚下的几根麻绳都被他们捆在了彼此的身上,到最后只剩下各自的一只右手还能动弹。

毕淑敏终于有些消气了,得意道:“你这个小流氓,看你还怎么嚣张!这下老实了吧?”

王本草这时更加害怕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已经完全无法动弹了,只有一只右手还能挠一挠毕淑敏的后背,却根本不可能解开缠在身上的麻绳。他原本还存着一丝希望,一丝侥幸,觉得那王正义没有发现他复活了,是想把他与母亲一起埋了,他正好趁他不在的时候逃走。可没想到却被毕淑敏以这种方式困在了自家院中,母亲的棺材前,极度的死亡恐惧令他再也无法保持理智和冷静,原本谨守的那份英勇与优雅瞬间破碎!

只听他冲着与他相距咫尺的毕淑敏哭号道:“快放开我,你这个帮凶!恶女人!”

毕淑敏此时却心情大好,正在回味方才的那场打斗,特别是两次被袭胸后的感觉。在羞愤之外,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却说不清楚。她是很欣赏这位邻家小弟的,平时说话做事就像个小大人似的,练武的悟性很高,还会吟诗,这是她所不能的。

被王本草一哭号,毕淑敏原本已经理得有些头绪的那份特别的感觉一下子又没了踪影,只有身体被麻绳勒得隐隐作痛的感觉依然清晰。她冷哼一声,道:“说什么也没用。你打不过我,就得被我欺负。你给我道个歉,我就放了你,如何?”

王本草被毕淑敏压在身上,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先前一番搏斗,他已经有些累了,一番哭号,更是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想到毕淑敏的父亲很快就会被毕清文找回来,那个天杀的王正义也快把那帮逼死母亲的人找回来了,自己就要和母亲一样躺在棺材里被人埋到地里了,他内心的绝望与悲愤愈发深重,胸腹之间仿佛有一柄匕首在不停地扭动,加上腮上的肿痛,一时间,多年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忍不住大哭起来。他的泪水顺着自己的脸颊,流到了毕淑敏的脸颊之上。他虽然哭了,却并没有道歉,反而断断续续地道:“我不会让你们得意的,你们这群恶魔,我就算做鬼,也不会道歉的。”

恰在此时,小院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毕淑敏的父亲毕成领着儿子毕清文走了进来。见女儿与王本草捆在一起像个大茧子一样,不禁皱眉道:“淑敏,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王本草闻声,浑身剧颤,连呼吸也变得微弱起来。他知道,毕成就是阎王爷派来索命的使者。他再也不能为母亲报仇了,也不可能知道父亲的死因了。他甚至有些怨恨自己的母亲:既然不能让我活下去,又为何让我活着?

“我这下真的要死了。都是你害的!”王本草略显沙哑的声音中满是痛苦和仇恨。

毕淑敏心头一震,一种莫名的感觉袭来,仿佛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似的。

毕成将二人扶着站立起来,王本草脚够不着地,无法支撑,直往一边倒。毕淑敏有些独力难支。毕成一手扶着二人,一手解麻绳,没想到这两个孩子居然捆得如此结实,他一只手根本解不开,用两只手二人就要歪倒。毕成不满地看了一眼在一边看着不知道过来帮忙的儿子,把二人原样放倒,掏出一柄匕首,将麻绳一一切断,这才将二人分开。

毕淑敏有些担忧地望着仍然躺在地上、脸上满是泪痕却表情坚毅的王本草,柔声道:“你没事吧?快起来啊?”

王本草斜了毕淑敏一眼,冷声道:“你不用再装好人了,我就要死了,你还装给谁看?毕坛主,你动手吧,你们赢了。”

毕成眉头大皱,心想:这孩子难道看到了什么?金秀珠果然是被他们杀死的吗?

毕淑敏听了王本草的话,更加震惊了。如果说先前她还觉得王本草在胡说八道,那现在呢?父亲居然拿着匕首冲着王本草发呆!他是在犹豫要不要在自己面前杀了他吗?难怪王本草一直说她是帮凶!难道父亲与王本草母亲的死有关吗?

毕淑敏毕竟有些懂事了,她一早还看见王本草的母亲好好的,突然传来的死讯本就令她有些吃惊,再看王本草的反应,还有父亲此时的反应,她的心突然如同坠入冰窖,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凉之感涌遍全身。她望了一眼躺在地下待死的邻家小弟,那个练习通天拳比她更聪明更勤奋的邻家小弟,那个只对她一个人好的邻家小弟,心中一痛,挡在父亲身前,痛声道:“爹,求你放过本草吧?”

毕成终于清醒过来,却没反应过来女儿的话,不禁随口问道:“你说什么?”

这一随口不要紧,却让毕淑敏听出了一股不容辩驳的杀机!只见毕淑敏一下子扑倒在王本草身上,热泪涌出,哭道:“你要杀他,就先杀我好了!我不许你杀他!”

毕成更加糊涂了。他带来了新任教主的最新命令,正要告知王本草,没想到女儿却莫名其妙地捣乱,于是轻声喝道:“快起来,别捣乱,你瞧你像什么样子?!”

听了这话,毕淑敏更加坚信父亲要杀王本草,于是死死抱住王本草,口中不停地道:“他已经够苦的了,没爹又没了娘,你不能这样对他!”

王本草感受到了一滴滴的热泪落在了自己一边正常、一边红肿的脸上,满是悲痛与绝望的心中无由地生出一丝暖意。母亲说过,笑可以伪装,泪水却装不出来。原来,这个世上,除了母亲,真的还有一个人在乎我,也算我平日里没有白对她好了。虽然无比不情愿,但至少,此时再死,也不是完全带着苦痛,也算可以了吧?

毕成心中也是痛苦的,倒不是因为此时女儿的奇怪表现,而是因为金秀珠的死。他当然已经猜到金秀珠的死是人祸,所以更加痛苦,因为他也悄悄爱过这个别人的妻子,那个曾是幽冥教同龄人中的异类的男人的妻子。只是他没有资格爱她,虽然他的妻子早就因为难产去世了,但他仍然克制自己,对金秀珠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只是在生活上借助互为邻居的便利给予必要的帮助。此时伊人离去,岂能不痛?

毕成叹了口气,道:“新任的龙教主有令:本教将挑选新一代教主亲传弟子十六名,王本草已经被龙教主点名免试收录了,淑敏和清文还要通过严格的测试才有可能成为教主亲传弟子,接受教主的亲自指点。机会难得,等我找人将本草的母亲安葬以后,你们就开始准备吧!”毕成说着,径自去了。

毕成的一席话,把毕淑敏和王本草都听蒙了。毕淑敏是茫然,王本草却是难以置信。

毕淑敏原本还紧紧抱着王本草,此时已改为坐在王本草的两条大腿上。她起得有些猛,王本草禁不住哼哼了一下。

毕淑敏却仿佛没有听见,喃喃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觉得有人要杀你吗?”

王本草也有些恍若隔世:他们就这样放过我了?为什么?!

他仔细回忆着这几天来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忽地叫道:原来老贼死了!怪不得……

毕淑敏也是极聪明的,一听之下,立时便也想通了,喜道:“不论如何,你运气不错!新教主还是照顾你的。以后,咱们就一起做教主的亲传弟子吧?将来,再一起做冥使,看以后谁还敢打你的主意!”毕淑敏说着,站起身,向王本草递过了一只白嫩的小手。

王本草一个鲤鱼打挺,轻飘飘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了毕淑敏一眼,道:“谢谢你的眼泪!”

毕淑敏一愣,随即凑上前去,把王本草脸上的泪痕擦干,嗔道:“早知道你死不了,我才不会掉眼泪呢!”

王本草脸还肿着,被毕淑敏一碰,忍不住哼了一声。毕淑敏道:“对不起,打疼你了吧?”

王本草瞥了一眼母亲的棺材,又看了看眼前的这位邻家姐姐,心想:“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亲人了。你就是我最亲的人,我唯一敢相信的人。”

毕淑敏望着王本草忽然变得炽热的眼神,心中忽地感觉有些惊慌,侧过身去,低声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王本草望了望院门,神色变得严峻起来:“好好把母亲安葬了,然后拼命练武,直到没有人能威胁到我。”

毕淑敏眼中流露出欣赏的神色,亦道:“好,我会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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