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已有两日，李恬站在朝华门口，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被拦于钟华殿外，“回禀殿下，圣上已安睡，请殿下择日再来。”
李恬心知这是推托之言，但还是转身而去，没有再行刁难，他很清楚，这是父皇的意思，谋逆当斩，如今满朝文武同声讨伐，要求早日行刑，免除后患，父皇想来已经疲于应对了，他又何必再去火上浇油呢。
君君臣臣，他突然迷茫起来，为君者，生杀夺予，号称天子，却连维护自己的亲儿都无能为力，这世间，真的会有所谓的大自在吗？他仰起头，一晒了之，此事或许也只有问一问天上虚无缥缈的仙了。
策马直行，在宫门外停留再三，还是向西而去。
值此危局，能救三哥的，只有两人，一是相王李泰，二是高居太师之位的国舅上官慎，再无第三人选。
李恬虽不通权术，但胜在耳濡目染，读书万卷，兵法却是看过一些的，如今敌众我寡，自然当取连横之道。乱由臣始，必由臣治！
“舅舅。”李恬入至亭中，见过一礼，未及说话，便被主人伸手制止了。
身穿松软长袍的中年人，看了他一眼，指指对面的石凳，“坐。”
李恬依言就坐，见案上放着茶具，便兀自取来，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是好茶。”他嗅了一下，举杯饮尽，“可惜食之无味。”
上官慎付之一笑，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道：“这可是今春新制的蒙山雀舌，你这般牛饮，岂非暴殄天物。”
“舅舅，你知道我为何而来。”李恬认真地看着他，“如今纵观朝野，能救三哥的，就只有你了。”
上官慎摇了摇头，放下茶盅，指尖点在棋盘之上，把己方的将向前推了一格，与对方的卒同归于尽，李恬在旁观局，眼见那帅破门而出，只身入敌营，直到四下合围，再无退路。
他半晌无语，抓起帅，想把它放回去，却被上官慎拦住了，“落子不悔。”
“这根本是乱来，这根本是...”李恬抬起头，涩声吐出四个字，“自寻死路。”
上官慎收回手，起身将两人的茶水斟满，“选秀之事，你三哥已丢了一将，即便守宫不出，也无胜算可言了。”
“既无胜算，父皇也会给他备下一条后路。”李恬低声道，“他答应过母后的，必当保全我兄弟三人。”
上官慎咂咂嘴，似乎在品尝那苦意，良久才道：“你当真不知？”他叹了口气，“他无心挣扎，只是在求死罢了。”
“怪只怪，你三哥，太自轻，又太自负。”上官慎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你今日说雀舌无味，却不知明日可饮得下乡间粗茶？”
李恬想到那个硬而苦的馒头，想到那两声狗叫，抿紧唇，不发一言，三哥与他不同，若是三哥的话，只怕宁死也不肯受人折辱，那乡间粗茶，多半也是吃不得的。
上官慎品完自己那杯雀舌，把瓷盅一放，向亭外走去。李恬霍然起身，“假使并非三哥求死，而是有人挑拨设计呢！”
闻者顿了一下，摆了摆手，终究没有回头。
李恬牵了马，前脚刚离开太师府，却被人从后面叫住。“殿下，老爷吩咐我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你。”那小厮追出来，呈上一白一红两个锦囊，见李恬伸手接过，又解释道：“老爷说，白色的那个回宫后就立即打开，红色的那个...”他瑟缩了一下，躲躲闪闪地压低了音量，“红色的那个，要见血才能开。”
马驹驶过宫门，来回踱了两步，又朝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晋王，晋王殿下。”守门的侍卫头领上前行了一礼，见李恬兀自直行，连忙挡在前面。
“怎么？”李恬皱起眉，横了他一眼。“你想拦我？”
“这，王爷外出访友去了，不在府中。”侍卫为难道。
“访友？谁？”“不知。”
两人一问一答，李恬摆了摆手，“无妨，开门。”
那侍卫不敢阻拦再三，只好依言照做，李恬进得其中，策马把相王宫转了个遍，发现确如侍卫所言，便行至书房，提笔挥就一幅丹青，交给此间的管家，“把这个送到五哥手里。”
“这...”管家迟疑了片刻，随即咬牙一躬到底，“殿下恕罪，老奴不知王爷去向，恐无法为殿下效劳。”
“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李恬把卷轴硬塞到他手里，语气断然，“若三哥看不到这幅画，他日必悔之莫及。”
两刻钟后，相王果然败兴而归。
“三哥，看来你去的不远。”见到来人，李恬并未站起，仍坐在原处淡淡道。
“李晋！你什么意思！”李泰抓着手里已经捏成一团的画卷，面沉如水，“你想怎么样！”
李恬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画，开门见山道：“我只要三哥平安无事。”
目视少年扬长而去的背影，李泰重重往太师椅上一坐，摔下手中画有人脸肖相的卷轴，仍觉不解气，用力往桌上一扫，将茶盅打落在地。
“王爷，依属下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一身文士布袍，垂首立在后面的男人上前两步，直起腰，做了个手斩脖子的动作。
李泰皱了皱眉，气息慢慢稳定下来，“他毕竟是本王亲弟。”
“圣上对晋王实所钟爱，若此事经由他口中...”男人伸手指了指天，“不仅之前的心血会付之东流，而且。”他顿了一下，压低嗓音，“杀子传弟之言，也会不攻自破，到时，王爷恐怕处境堪忧。”
“他不会说的。”李泰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
“王爷！”男人急欲再说，却被他挥手打断，“把这东西烧掉。”他指了指地上的卷轴，径直迈步向前，及至门口，停顿了一下，又道：“今晚去一趟天牢，本王要叫他有口难言！”
李恬回到宫中，打开上官慎给的白色锦囊，见到上面的内容，先是一怔，而后闭上眼睛，倦怠地呼出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