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小姐在大婚之期,自尽于家中,这件逸闻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京都,太子李乾再次成为了举国上下茶余饭后的笑柄。
这一日,大雪纷飞,李恬撑伞站在殿外,不知过了多久,靴面已被积雪盖上厚厚一层,雍容的狐裘上也飘满白絮。
大殿里时而金戈铁马,时而寻欢作乐,男人畅快的大笑声三不五时夹杂其中,李恬轻声一叹,到底没有进去,转身走出了宣华门。
自从周家女死后,三哥极尽荒唐之能事,如今,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东宫,已是朝不保夕了,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扫他的兴致呢。
李恬回到自己的春荣殿,开始了闭门养伤的日子,这门一闭,再打开,就是两月后了。
不必再穿裘袄,地上的积雪也化得一干二净,天空明朗,春光回暖,连雀鸣虫语都变得分外欢快。
真是个好时节,李恬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宣华门正后方的石塑上停留了片刻,“这就是那个伶人?”他的声音很平和,听不出惊,也听不出怒,但傍身的黄门却紧张得头都不敢抬,“回殿下,正是。”
“小九,为何不直接问我?”李乾坐在大殿的门槛上,没有束发,穿着一件缟素的长袍,手持酒盏向他举了举。
“三哥,听说你新作了一首曲子,小九可有幸一闻?”李恬付之一笑,岔开了话题。
李乾闻言,仰头饮下一口烈酒。“来人,取琴。”
“曲名长相思。”他看着庭中的石塑,指尖轻轻拨动琴弦,似乎生怕惊动了什么,目光温和而柔软。
这是首悼曲,哀怨婉转,如诉如泣,李恬皱了下眉,他听不出什么相思,只是觉得这音律中饱含万念俱灰之意,让他忍不住想要出声打断。
“逆子,逆子!”他还只是想,却有人付诸于行动了,李恬听见斥骂,反而松了口气,转身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来人,给我把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砸掉!砸得干干净净,不要污了寡人的眼!”他从未见过自己这个素来庄重的父皇脸上出现这种急怒的表情,李恬飞快迎上去,一边抚顺他的后背,一边低声劝解。
几名大内侍卫闻诏出列,抽出金刀,运足内力斩在石塑之上。李恬本欲阻止,但见李乾一脸淡漠地袖手旁观,便也作罢了。
天师仍未出关,李恬想了想,出宫往相王行宫而去。
昭旭帝诸皇子中,只有三个嫡子尚在京都,没有出任封地,而留在皇宫中的,却只有太子和晋王。
李恬是昭旭帝的幺子,自从皇后仙去,昭旭帝就再也没有宠幸过任何一个妃子,他常听说,父皇是如何钟情于母后,只是,这份钟情,在母后生前,却从来不是独一无二的。
相王行宫里,停满了各色车架,与东宫门庭冷落的境况截然相反。
他想起周太尉所说的“一山不容二虎”之言,脸色不自觉一沉。
“参见晋王殿下,殿下可也是来参加诗会的?”有侍从上前问道,诗会?李恬环顾了一眼来来往往的宾客,皱眉道:“带我去见五哥。”
李泰也在弹琴,却不是哀怨的长相思,而是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遇知音,他被众人拱卫在中央,下巴倨傲地抬起,笑得意气飞扬。
李恬走向另一张琴,屈指在琴面上重重地一扣,琴弦“啪”的一声断裂,高山流水也在同时间戛然而止,众人转过视线,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李晋,你这是何意?”李泰拍桌而起,一脸的恼羞成怒。
“五哥连兄弟都不想认了吗?”听到“李晋”二字,李恬心下一冷,话语中不禁多有责备。
李泰哼了一声,目光越过他,向四周环顾了一眼,“今日诗会到此为止,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下回定当补偿。”
众人听出送客之意,连忙口称不敢,纷纷告辞而去。
不一会儿,亭中就散的干净,除了几个侍候的婢女宫人之外,就只剩下了李泰李恬兄弟两个。
主不欢,宾不快,李恬却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地问道:“五哥,三哥过得很不好,你知道吗?”
“你来此捣乱,就是为了问这个吗?”李泰不耐烦地挥挥手,“本王自认待你不比老三差,为何你总向着他,偏爱与我作对?”
“同为兄长,何来远近亲疏之分。”李恬淡淡道,“我只问一句,五哥可还记得,当年三哥为了救你,只身与野狼搏斗,差点命归黄泉?”
李泰沉默了片刻,眉间不耐之色愈浓,“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何必再说!”
“五哥!”李恬忍不住提高了声调,“你真的要为了太子之位,把三哥逼死吗?”
“混账!”李泰一拍桌案,脸上的肥肉随之抖动起来,“这等诛心之言,你是从何处听来的!”他说着,怒不可遏地背过身去,“本王懒得与你纠缠,来人,送客!”
侍从闻言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李恬,又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为难道:“晋王殿下,是否要奴婢备车?”
“谁说我要走了!”李恬挑眉,直接往旁边的榻上一坐,“本王就要在这里歇上几日,省的五哥明日又办什么诗会酒会,劳心费力。”
“你!你!”李泰气的跳转过来,指着他点了半天,却又没得奈何,只好怒哼一声,腆着圆圆的肚子,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