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苏粟正挣扎在一个纷乱痛苦的噩梦里,慌乱无助的四处找着走散的亲人时,突然被人叫醒。
睁开眼,看见老妈还在睡着,面容虽有些苍白,但眉头舒展、一脸安详,长长松了口气。擦擦一头的冷汗,这才见是主治大夫过来了,急忙起身热情的招呼。抬眼,看到了跟在身后的……
穆泽宇!
眼皮一垂,苏粟装作没见,只是急切的抓了大夫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问道,“冶疗方案已经定了吗?我妈昨天夜里醒了一次,看起来精神还好,不过……”
大夫很是理解的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刚刚联系了我的老师,是这方面的权威,她已经看了病例和片子决定为你母亲治疗。”
“真的?那太好了!”大力握着大夫的手,苏粟眼圈渐红,“谢谢您大夫,谢谢!”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不会放弃。
“别谢我,能去国内最好的医院找最权威的专家诊治,这是穆总努力争取来的。”
说着,身子一侧,穆泽宇轻咳了一声走上前来。
“你们忙,我还有几个病号要看。”
听到是穆泽宇联系的,苏粟有一刻的愣怔。
见大夫要走,急忙客气的将他送出门。
回转身,看到穆泽宇正走到床前探视自己的母亲,忐忑着跟在身后。
“唔……点滴还要二十分钟左右输完。”穆泽宇调整了一下输液的频率,打开带来的行李箱,熟练的归拢着茶几上的物品。
苏粟诧异的看着,觉得脑筋还有些不搭茬。
“你……”
她其实想说这事给你添麻烦了,没想到只说了一个字就被穆泽宇打断。
“转院手续已经办好了,那边的床位也已经联系妥当,车子就等在门口。”穆泽宇头也不抬的说着,“这样的事我以前经常做,你放心,不会遗漏什么。”
是,听说他的前妻生病住院期间,一直是他在照顾。苏粟看着他将那些杂物一排排理的井井有条,竟有些插不上手的感觉。
正感到不好意思,忽然又听他说道,“若不是我打电话找陈姨,你怕是不准备把这事告诉我吧?”他手下一顿,似乎有些气恼的转过脸来看着她,“或者,你压根就没想到过我。”
见自己的心思被人家说中,苏粟有些尴尬的避开那含着怒意咄咄逼来的目光,立刻转移了话题。
“那个,是要在那边住一段时间吧?”
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因为牵扯到宇恒。
穆泽宇见她垂下头有些慌乱的躲避着,嘴角浮起淡淡的讥笑。
感到不安和愧疚了么?
他却并没穷追不舍,而是顺着她的话说道,“大概,这要视阿姨的病情而定。”知道苏粟是在牵挂儿子,看了看表说道,“你现在先去把孩子安顿好。”
苏粟点点头,陪母亲治病带着宇恒显然不行,看来,让他们父子相见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当苏粟带着儿子来到怡欣苑小区的家门口时,正巧碰见凌风要出门。
见他真的在这里,苏粟顿时心里一舒。果然没猜错,他还是回到了这里继续他的工作,不知道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比得上他的那些责任。不过,也幸亏这样,否则她也不会这么顺利的找到他。
苏粟这边正在庆幸来的凑巧,凌风那里整个人却已是彻底愣住。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大一小俩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尤其是那个正对他怒目而视的小不点儿——
小小的轮廓,整个儿就是……他的缩小版!
这……
凌风呆呆的凝视着他,脑中一片混乱。
苏粟也知道对凌风来说,儿子的出现太过突然,原本协议的事还没来得及解释,现在又加上宇恒……
但妈妈在医院还等着尽快出发,她没时间多耽搁。
咬了咬唇叹口气,苏粟准备向凌风坦白。
“我们,还是进去说吧。”
而后一拉宇恒的手便准备进门。
出乎意料的是,身边的小小人这时却突然挣脱了她的手,象一头发怒的小狮子,一头撞上凌风,抬起腿就给了他一脚。
“哼!就是你,惹妈妈伤心的吗?”
宇恒歪着脑袋气势十足的质问着。
听着他嫩生嫩气的询问,两个大人顿时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愣住。
苏粟嘴巴张了几张,看着他裤子上清晰的小鞋印,心里抽了抽,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也不知道他的伤是不是好利落了,这一脚……力道恐怕比上次她那一下子还要有过之无不及,她可是对宇恒的小拳头深有体会。
涩然一笑,抬头低声解释道,“宇恒……他,被我惯坏了……”
其实这一脚反而将呆愣的凌风给踢醒了。
看着撅着嘴的小人,唇角渐渐挂上一抹柔和的笑意,蹲下身,一捏他的小鼻子,“就这点挠痒痒的劲头?想不想去见识一下真功夫?”
真功夫?!小小人在跟妈妈来之前就知道了爸爸是警察,一路上兴奋的不得了,又是射击又是卧倒的折腾了一路。此刻一听能见识真功夫,眼睛登时一亮,几乎立刻就要欢呼着答应。不过,想到妈妈,扭头热切的看着她,等待她发话。
见宇恒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苏粟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噢——太好了!”宇恒见妈妈同意,欢跳着跑进了屋。
原本苏粟还担心凌风和儿子能否融洽相处,没想到他不过一句话就轻易的将儿子收买了去,看来之前的担心纯属多余。
凌风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追逐着那个小小的身影,随之起身进屋。
许是昨夜休息的不好,也或许是蹲久了一时适应不了室内明亮的阳光,起身的瞬间凌风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那个小小的人儿,就是宇恒!
原来,宇恒是自己的儿子!
儿子,他凌风的儿子!
高大的身躯不由自主的晃了晃,握紧拳,不动声色的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在压下这阵眩晕的同时,也压下心底如涨潮般泛滥的惊讶、心痛和自责……
震撼过后,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惊喜更多还是苦涩更胜。
而那个好奇宝宝却全然不懂大人们的复杂心思,只是饶有兴趣的参观着各个房间。
随着孩子的离开,空气中灵动的部分仿佛也跟着剥离了出去,客厅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闷。
满腹心事的苏粟和凌风,就这样默然而立,相对无言。
“……宇恒……快五岁了……”
苏粟攥紧手中的大包小包,张了张口,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很想好好解释一下,但想到那张貌似卑鄙的协议书,又觉得儿子的事自己瞒了他这么多年,更加心虚起来。不安的抬头看了看他的脸,犹豫着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好。
“宇恒……”凌风慢慢咀嚼着这俩字,这个名字曾不止一次的听到过,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他的儿子!
这么多年,她怎么能……
垂着的手慢慢攥紧,又缓缓松开,如此反复,几乎咬碎了钢牙。
“你——”凌风凝视着她大步迈上前。
“不能怪我,”冷不丁见他寒着脸冲上来,苏粟有些瑟缩的向后一退,抬手将包横在胸前,为自己辩驳,“起初我也不知道,后来……”
后来想说却已经找不到他,也毫无意义了……
见她这样,凌风心里象被针扎一样。伸手拿下包,拉住她的手冲自己的脸就是一拳。
“我可真是个混蛋!”
这突然而来的举动让苏粟有些懵了,本能的想抽回手。
谁知她这一动,却反而被那个满脸自责的人强行按在胸前,紧紧抱住。
“原来,我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此刻的他伏在她的肩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那异样的感觉像一股电流,嗖的传遍全身,引得她一阵战栗。身体被桎梏着无法动弹,耳边是他怦怦的剧烈心跳,鼻端满是那想念已久的熟悉的味道。苏粟不由得鼻子一酸,垂在身侧的手重重捶上他的腰,闷声说道,“都是你,要不是怀孕我的脾气也没有那么差,都怪你!”
“是,怪我!”手臂紧了紧,“对不起……苏粟……”
沙哑的声音一哽,胸口酸涩鼓胀着象上堵了棉花,让他再也无法继续。
“苏粟……”
轻轻呢喃着的名字,涩涩的象沉重的长吟,而拖长的尾音却又似缠绵的轻叹,就那样毫无防备的丝丝缕缕的缠上心底。
苏粟的眼中慢慢溢出了泪花。
“妈妈,妈妈,快看,爸爸家也有这张照片呢!”
相拥着的两人正感慨万千,却突然被一阵风儿似的跑过来的宇恒打断。
依偎着的身影骤然分开。
迅速擦干迷蒙的泪眼,在看到那胖乎乎的小手里一脸甜蜜笑容的幸福男女时,苏粟心中又是一阵慨叹。
“哦……这是婚纱照。”
“婚纱照?爸爸妈妈的?”宇恒先是有些疑惑,在看到苏粟肯定的答复时,顿时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是结婚照片!”说完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两人,又有些困惑的嘟起了小嘴,似乎很是奇怪——
“哎,你们竟然同一天结的婚呀!”
“叮——”
正去给宇恒倒水的凌风闻言手下一抖,玻璃杯发出一阵狼狈的声响。
唇角带笑,看向宇恒的目光愈加温柔。
爸爸!这个称呼原来是如此温暖,如此的……令人悸动。
他将水递给儿子,贪婪的目光流连在他的眉角眼梢,又顺着挺翘的小鼻子滑到微鼓的小腮帮、红嘟嘟的小嘴,最后停在那张照片上……
“一定得同一天!”说完,给儿子擦擦嘴角的水渍,唇角的笑意更浓。
宇恒对这个总也不回家看他们的爸爸还有着些微的敌意,但又惦记着看真功夫,于是喝完水也不说话,只是将照片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又跑开了。
“……安珍医院那边联系了专家,我觉得妈妈去那里治疗会好些,宇恒就交给你了。”时间不早了,担心医院那边等急了,苏粟只得切入正题。
“穆泽宇也一起?”凌风敛了笑,眉头轻皱,眼中含着隐忧。
“嗯。”
见她点头,他暗暗叹了口气,早该想到了,那人恐怕不会轻易放手。
“那个……这是他帮忙联系的。”苏粟的声音有些急切,她不想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我们之间只是朋友,所有费用我会如数还清。”
“他……”凌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他相信苏粟。只是这个人并不象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想提醒她多注意点,又怕那些尚无证据的事儿现在说了会适得其反,想到这一趟不过是去治病,医院里那么多人,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于是停下话头,只希望一切是他多心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立刻给我打电话,哪怕你觉得有一点不对劲!”他认真的叮嘱。
“知道了,”苏粟正在考虑着宇恒的事情还有什么落漏,因此对他的话并未深想,只是习惯性的应着。
“宇恒的喜好、习惯和老师的电话我都写在纸上,你……也别太惯他……”
凌风淡淡一笑,父子间近五年的感情缺失,他,能做到不惯吗?
“尽早回来,毕竟……结婚的事,我们必须要在同一天!”
凌风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而后将目光一转,追逐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语声轻柔的如同那米透窗而入的阳光,温暖而令人雀跃。
结婚?苏粟一愣,是不是太快了点?
“那协议……应该是妈现在唯一的愿望,所以,就按她说的,宜早不宜迟!”
此刻,他已想通了前因后果,回过头目光坚定的注视着苏粟,一脸的毋庸置疑。
闻言,苏粟想到妈妈……心中一酸,眼眶又红了。
夜里,老妈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关于她的婚事,她也是那时才明白,原来老妈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这才急着四处张罗着让她相亲。在看清她的心思后,打听到凌风并没结婚,于是决绝的回到江城逼她签下那份协议。
“钱不够用马上告诉我。”凌风说着将自己的银行卡递给她,抬手帮她理了理鬓角有些凌乱的碎发。
不过才一夜,她似乎又瘦了一圈,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憔悴。
这种时候,他应该陪在她的身边为她遮风挡雨的,但抓捕工作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收网阶段,他走不开。
“照顾好妈!”
苏粟点头应着,转身出门。
“记得按时吃饭,有空的时候也反省一下,想想自己有哪些做的不对的,回来慢慢算账。”
淡淡的话语却让苏粟身形一滞,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刷”的流了出来。
安珍医院的病房里,透窗而入的阳光照的一室清亮。
房间里很安静,临床的病号检查去了,因此病房里只剩下苏粟和母亲在絮絮低语。
苏粟很仔细的帮妈妈梳理着发,而后又拿来指甲刀轻轻拉过她的手,帮她修整着指甲。
“宇恒还听话吧?”苏妈妈有些不放心,毕竟孩子还小,又是第一次离开妈妈和姥姥这么久。
“早晨才通了电话,这就又想他了。”苏粟嗔怪的看了母亲一眼,旋即安慰道,“放心吧,在幼儿园有老师,回到家有凌风,您就别操心了。”说完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凌风他还是很细心的。”
苏妈妈点点头,“也是。”长长嘘出一口气说道,“凌风这孩子沉稳、重情,我一直挺喜欢他。”
“不是吧?”苏粟故作惊讶的瞥一眼老妈,又继续低头忙活着。
“当初谁那么铁了心的反对来着?我还以为你嫌他笨嘴拙舌不会说话呢,”
苏妈妈看着女儿缓缓摇了摇头,神色似惆怅又似气恼,“你呀,不喜欢你这不也还是结了婚!这倔脾气,真是象你爸!”
闻言,苏粟一脸不敢苟同,吐吐舌说道,“我还以为这脾气随你呢,嘿嘿。”
苏妈妈抿嘴一拍她的手,假意气恼的呵斥道,“还敢说!”
说完自己倒先笑了,“这脾气……唉,以后可的要改改。当初我不同意,不是因为凌风,而是担心你任性,又没吃过苦,怕你们……”说着,苏妈妈叹了口气,“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还真是被我料中了。”苏妈妈说着瞪了女儿一眼,“等我赶过去,你又赌气仓促的给离了婚,你这孩子,真是想气死我呢!”苏粟见老妈提起往事,怕她真的生气,急忙拉着她的手讨好的揉了揉,“我是笨蛋、傻瓜还不行?说归说,别生气,那些都过去了。”
“是啊,好在都过去了。经历了这些,现在你也懂事了,以后要带好宇恒,和凌风好好生活。”
“我知道了,妈。”苏粟端详着妈妈圆润的指甲,将暖暖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
“既然凌风答应马上复婚,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还有件事妈妈还想问问。”原本舒展的眉头在看到床头摆着的一干瓜果后,苏妈妈又敛了笑,隐隐有些担心。
“什么事?”
“穆泽宇……你还是及早跟他谈谈为好,免得让人家产生什么误会。”
“其实我早就跟他说清楚了。”苏粟对这事也很烦恼,皱了皱眉安慰道,“抽时间我会找他认真谈谈。”
想到这人苏粟就觉得头疼不已,住院的事情他出了不少力,而且一日三餐也费了不少心思,每天都换着花样的往这送,她拒绝了多次他却依旧我行我素。这让她很无奈,还钱很简单,但这人情……怕是要欠下了。
就在苏粟为着穆泽宇的事而苦恼的时候,郊外的一处别墅里,穆泽宇也正惦记着苏粟。
宽大的书房,穆泽宇倚在椅中,手指轻敲着额头沉吟着。
“无法动手术,保守治疗也已经难以抑制病情恶化……那么,还有多长时间?”
抄手站在一旁的人答道,“大夫说,老人家的身体好的话能撑三两个月,坏的话或许十天半月……”
穆泽宇皱了皱眉,“这事,她们也都知道了?”
“看起来老人家是心知肚明早就有数,只是苏粟在得知这事儿后偷偷哭了很多次。”
男子抬眼看了看自己老板,见他低着头神色莫辨又继续说道,“不过这几天可能是想通了,在她母亲面前一直有说有笑。”
穆泽宇点点头,“如果她有什么要求就尽量满足,这些天就辛苦大川了。”
“这有什么辛苦,比起干正事那可是太轻松了。”大川一脸满不在乎的搔搔头,只是还有些不解。
“老大,为了这么个女人,至于如此费心劳力的吗?您都做到这份上了,她要是还不领情,直接砸晕了扛了来不就得了!”
“野蛮!”穆泽宇扭头瞪他一眼,“让鱼儿自愿上钩那才叫本事,也才会更有趣!”说着,嘴角噙着一抹饶有趣味的笑意,挥挥手说道,“好了,知道让你干这事是委屈了,后面会好好补偿,去忙吧。”
大川摇摇头,“红颜祸水啊!”
闻言,穆泽宇起身笑着拍拍大川的肩,“得空也找来个祸害祸害你!”
“妈呀,饶了我吧!”大川一脸怕怕的急忙倒退出去,没想到一开门却跟外面一人撞了个满怀。
“嗬,狼哥?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