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二。晴。
大草原。上官家。
苍茫的大草原上,忽然出现了一群人,一群完全不同的人——有老人,有小孩,有妇女,有男人。不多不少,正好四十八个。
可是却不止四十八个。他们虽然相貌,打扮,身份,姿态各不相同,但是有一点却是完全一样的。他们都带着一股杀气,无论是看起来垂垂欲死,甚至连腰都直不起来的老人;还是身高不足三尺,面色红润的孩子;抑或面目娇好,身材窈窕的女子;更有豪爽大方,满脸大胡子的赤膊大汉。此刻的他们,此刻的四十八个人,都蕴含着一股冲天的气息——杀气!
四十八个人,四十八股杀气。却弥散在了整片大草原的天空上,那不止是四十八股杀气,那简直比得上是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了。杀气纵横,气势滔天!四十八个人,每个人至少杀过不止四十八个人,就连看起来最小的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孩子,他杀的人已经远远多出人们的想象——他杀过的人,几乎已经可以组成一个热热闹闹的小镇了。
那个一直咳嗽,腰部佝偻的老人,更是杀了一辈子的人。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杀了多少人。他曾经笑着对人们说——他老了,他已经渐渐闻到坟墓的味道了。所以只有鲜血,可以点燃他的激情,可以让他重新活过来。所以,他非但没有厌恶杀人,简直更加喜欢杀人了。
可是,四十八股冲天的杀气忽然就消失了,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十八个方才还雄纠纠,气昂昂,杀气冲天的人。好像忽然就失去了他们的灵魂一样,一下子软了下去。他们都躬起了身子,眼神里充满了尊敬和崇拜。是什么人,居然可以让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来的并不是什么人,来的不过是一顶轿子——一顶高高大大,红红火火的轿子。
轿子当然不会自己飞过来,轿子当然是人抬来的。
抬轿子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只不过是四个小姑娘,四个漂亮可爱,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而已。无论再怎么看,这些小姑娘也不像是会杀人的人。那么,问题就出在这顶轿子上了——轿子里必然有着一个极其可怕的人,否则,又怎么会震慑四十八个杀气如此雄厚的杀手?轿子里坐的,究竟是谁,他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
答案很快揭晓了。
轿子里伸出了一只手,一只白白嫩嫩,干干净净的手——却不是女人的手,女人的手绝没有这样大,绝没有!
四个漂亮的小姑娘当然已经放下了轿子——因为前方已没有路,前方只有四十八堵墙。她们不得不放下轿子,不得不停下来。
幸好轿子的主人伸出了一只手,于是一个眼睛很大的小姑娘赶紧双手接了过去,于是轿子里的人终于走了出来。
一身紧身的紫色长袍,一头俊美的长发,一对亮而深邃的眼睛,赫然竟是一个美男子。若是忆尘在这里,若是忆尘看到这个人,他一定会大叫出声的。因为这个人,居然是他的老熟人,这个人,居然就是在青莲居遇到的那个纨绔子弟,居然就是那个小魔女的未婚夫,居然就是上官月!
可是他又分明不像是上官月——上官月脚步浮夸,上官月纵酒寻欢,上官月纨绔无能。
可是,眼前的这个青年,却分明高大,健康,内敛,智慧。这,真的是甘愿受忆尘两耳光的纨绔世子上官月吗?还是,他之前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都是为了迷惑众人?或许,这样冷静深沉的他,才是真正的上官月?
他的确是上官月。因为那四十八个人已经确认了。
那个满脸皱纹的老者的身子弯的很低,他的声音里也充满了尊敬:“上官少爷,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上官少爷,除了上官月之外,还能有谁?原来,上官月并非纨绔子弟,他是真正的雄才大略,大智若愚!
这的确是真的。上官傲天曾经这样评价过上官月——月儿,你若是不死,将来必将是大草原的唯一王者,你的智慧,已经胜我太多。月儿,记住,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忍功成!
上官月很好地理解了父亲的话,并付诸了实践。至少在外人的眼里,上官月是一个十足的酒肉之徒,是一个纨绔无能的大少。
上官月看着老人,他的声音很冷:“好,很好。”
上官月的眼神更冷,一向杀伐果断的老者居然害怕了起来,他的目光居然不敢直视上官月的眼睛,他的腿在抖。
上官月忽然笑了起来,他笑的很好看,因为他长得本就不错。可是老者看到他的笑容,居然全身都开始颤抖了——他比谁都了解上官月,每次他这么笑起来的时候,都是他想杀人的时候。
上官月没有让老者失望。他还在笑着,他的笑容也还甜美,他的声音更加温柔:“四十八个,好,很好。”上官月的笑容更加迷人,他的声音也更加美好,他的每一个字老者都听的很清楚:“这件事,只有这四十八个人知道?”
老者连忙点头,肯定道:“绝不会再有第四十九个人知道。”
上官月忽然鼓起了手掌,老者的脸色已经变了。
上官月轻声道:“现在,我忽然改变主意了,我只要二十四人。”上官月看着老者流汗的脸道:“给你一刻钟,我知道你会令我满意的。”
老者的衣衫已被冷汗侵透。他的声音却还是很肯定:“少爷放心,一刻钟已经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老者转过头,看着躬着身子的四十七人道:“人生一世,不管是谁,都总是会死的。”老者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更何况是我们这些脖子别在裤腰带上的杀手,自从我们进入这行开始,我们就已经做好了时刻去死的准备。”
显然,老者正是这四十八人的首领。在老者环视着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们,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老者叹了口气道:“单号出列。双号,”老者紧咬嘴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双号,就不用去了。”不用去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那就是死。因为只有死人,才是最老实的人。
老者的话音刚落,已经有二十四个人倒了下去,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其他站着的二十四个人,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一切与他们全无干系一样。
上官月叹了口气道:“那达慕快要到了,你做好准备。”说完,上官月就不见了,他居然消失了。
上官月当然不会消失,他只不过是去了一个地方,只不过是钻进了一顶轿子而已。
天空忽然飘起了鲜花,漫天花飞。
花当然是人洒的,当然是那四个漂亮的小姑娘洒的。
老者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到鲜花,就代表上官月要走了——他只有启程的时候,才会抛飞漫天的鲜花。
上官月果然走了,轿子当然也不在了。剩下的,只有二十四个活人,和二十四具尸体,尸体尚温。
柔软的轿子中,上官月的脸上又浮现出了方才的笑容,他喃喃道:“忆尘,忆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