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环境非常好，闲适幽静，四周飘着桂花的清香，伍月随着韩骆穿过竹藤长廊，在一幢白房子前停了下来。
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韩骆推开了玻璃门，“这点儿他应该在后面花园晒太阳，我先带你去楼上把行李放好。”
伍月跟着他走了进去，“我想直接去找他。”
看了看她手里轻巧的行李箱，韩骆点头，“也行，箱子要我帮你先拿上去吗？”
“不用了，不重。”
韩骆指了指走廊尽头，“从那个门出去就是花园，不大，你一眼就能看到他，我在二楼的露台，有什么事儿你挥挥手我就能看到。”顿了顿，他又说：“石头不知道你要过来，我也没告诉他你已经知道了真相，待会儿怎么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别刺激他。”
“嗯。”伍月抿着唇转了身。
花园真的不大，四周被矮灌木围着，一颗茂盛的大槐树立在正中央，绿色柔软的草坪被几条石子儿小道分割成三部分，种着各色花圃，旁边有个大理石铺地休息区，一个小圆桌，两个石凳。
还有一个轮椅。
夏磊是侧对着她的，微微靠在椅背上，眼睛是闭着的，他穿着驼色的高领毛衫，同色系休闲长裤，虽然是坐着，但是身型却依旧挺拔，如果不是轮椅两旁刺眼的金属亮色，完全看不出异样。
伍月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却还是被他察觉了。
夏磊先是皱了下眉头，然后手掌在车轮上一转便成了背对着伍月。
几秒钟后，他重新转过了身，苍白的脸上已经多了一副墨镜，嘴角同时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是玛丽护士吗？”
伍月不作声，看着他脸上轻松自若的笑容，心一点点被揪了起来，将行李箱轻轻放下，重新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夏磊也察觉了异样，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神色间透着防备，“是谁？”
伍月离他只有几步远时，停了下来。
一阵微风拂过，淡淡的花香中夹杂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夏磊屏住了呼吸，一阵恍惚，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后，他低喃似的叫出了伍月的名字，“小五？”
这一，声语调清淡，并没有透露过多的情愫，却让伍月红了眼眶，“是我。”
短暂的诧异过后，夏磊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惊喜之色，更多的像是一种感叹和无奈，不过神情却依旧是伍月所熟悉的温柔，伸出手臂向前探了探，他轻声叹息，“还不过来，欺负我看不见呢。”
伍月迈了几步，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依旧很大，刚劲有力，掌心却是微凉，下意识地，她双手包在手心搓了搓。
因着这个动作，夏磊的嘴角向上勾起，空着的手向上探着拍上了伍月的头顶，像之前一样，揉了揉，开口声音里却带着埋怨，“就知道这帮家伙靠不住，还是告诉你了。”
伍月从旁边的凳子上取过外套披在了夏磊的肩头，“难不成你准备瞒我一辈子？”
夏磊歪了歪头面向她，笑了起来，“我还真这样想过。”
冷哼了一声，伍月没跟他计较，双手推起了轮椅。
到轮子在转动的一刹那，夏磊的背脊紧了紧，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在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含笑的声音响起，“不错嘛，很稳当，不少人第一次推轮椅连动都动不了，我的小五就是比别人聪明。”
伍月沉默着将小小的行李箱放在他的脚边，继续前行，推开玻璃门，她低头问了一句：“是在二楼吗？”
夏磊似乎有些走神，仰起了头，“嗯？”
“你的卧室，是在二楼吗？”
反应过来后，夏磊点了点头，“前面五十步右拐有电梯。”
他的头发长了很多，就算仰着头，还是有几根落在了镜框上，伍月停了下来，伸出手轻轻将它们规整了一下，指头在镜架上停留了一下，然后放了下来，“该理发了。”
夏磊低了下头，喉结上下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上了二楼，从电梯出来，韩骆已经等在外面，伸手在夏磊肩膀上拍了拍，取过他脚边的行李箱，看向伍月，“你的卧室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就在石头的隔壁，先过去看看吗？”
伍月低头看着夏磊黑亮柔软的头发，轻轻笑了一下，伸手在他头顶揉了揉，回了句：“我跟他住一间房。”
她的话让夏磊的身型瞬间僵了一下，韩骆略微诧异后，笑得很是开怀，正要开口，就听夏磊出了声，“小五，别胡闹。”
伍月把玩着他发顶的头发，顺口回道：“床不够大的话，我打地铺好了。”
“噗！”韩骆直接笑出声音，朝伍月竖了起大拇指，“得！你们的家事我就不掺和了，行李我先拿过去，你们慢聊啊。”
夏磊的卧室其实就是一个单身公寓，客厅和敞开式厨房是连在一起的，除了卧室、卫生间还有一间书房。
从进了屋后，夏磊就没跟伍月说一句话，他自己熟练地转到厨房，冲了两杯咖啡，将餐盘放在腿上又回到客厅，移到茶几跟前时，稳稳地停了下来，根本无法让人相信他是看不见的。
夏磊将托盘放在茶几上后，将轮椅转了半圈，面向了依旧站在门口的伍月，“你过来，我们好好谈谈。”
伍月撇了撇嘴，走过去，弯下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夏磊一把扣住了手腕。
“瞎子的其他感官都是异常敏锐的。”
伍月见他想要松开手，指关节一弯与他的手指紧紧扣在了一起，然后自然而然地倚在他的腿边坐在了地板上。
“那你也太敏锐了，我以为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呢。”说完将下巴搁在他的腿上，一副悠闲的神情，“你别瞎子瞎子的听着多不舒服。”
夏磊的手被她紧紧握着，抽不出来，当然他也没有使劲儿，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软了下来。
“瞎子就是瞎子，有什么好不舒服的，你坐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伍月干脆直接将脸枕在他的腿上，握着他的手打起来哈欠，“你说呗，我这样挺舒服的。”
她的声音低低的懦懦的，带着一种慵懒的语调，夏磊的心像是被一只小猫爪挠了挠，浑身一阵酥麻，这样的感觉太熟悉，太美好，他实在不忍心打破。
随着一声叹息，他空着的左手在腿上探了探，然后放在伍月的头顶，轻轻摩挲着，再开口，语气已经不再是强装的生硬，“小五，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别往心里去，该怎么样生活你还怎么样生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说到底也是因为我你才出了车祸，你真不用觉得亏欠了我什么，而且你也看到了，我的状态很好，身体也在一天天地好转，运气好的话很快就会有合适的眼角膜，到时候一切都会恢复到车祸前的样子，既然那个时候你选择了开始新的生活，现在如果因为我瞎了残了而回头，你会让我觉得自己特别失败，美国呢，既然你来了，这几天就让韩骆带你好好转转，到处去玩玩，然后就回去吧，我保证最多一年，一定会健健康康地站在你面前。”
夏磊说完后长时间没有听到伍月开口，弯下腰将耳朵凑了过去，听见清浅而均匀的呼吸声，才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手掌在她的头发摸了摸，夏磊脸上的镇定自若一点点被打破，嘴唇紧紧抿了起来，他取下墨镜，低头，在伍月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墨一般的黑眸亮闪闪的没有任何焦距，眼底却染满悲伤之色。
在他直起腰身时，伍月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睁开了眼，感受着他宽大的手掌在自己的后背一下一下轻拍着，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重新闭上了眼睛，努力克制着不让眼里的泪水滑落。
夏磊已经把话说得再透彻不过，自己如果执意留下对他来说反而成了一种侮辱，可是，离开却是她自己都无法接受的。
要以怎样的一种方式让他接受自己留下来，伍月觉得要好好想一想了。
也许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直到此刻伍月才觉得心里真正放松下来，迷迷糊糊间，她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刚动了一下，就听到头顶传来夏磊温柔而沙哑的声音，“小猪终于醒了，口水流了我一裤腿。”
伍月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意识到他看不见，又伸手在他的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夏磊“嘶”了一声，本想拍拍她的脑门，没成想伍月正好直起了腰身想要伸个懒腰，他的手掌便刚好落在一个软软的鼓包上，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表情还有些困惑，又轻轻按了两下。
伍月再镇定不过的声音适时响起，“摸够了的话，是不是能拿开了？”
瞬间夏磊便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立刻弹开了手掌，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转开了头，“对不起。”
伍月继续伸了个懒腰，声音里竟然带着笑意，“没事儿，我不介意。”
夏磊表情颇为无奈地垮下了双肩，“小五，你别这样，我真不习惯你这个样子。”
伍月将脸凑到他面前，晃了晃脑袋，“我怎么样了，我可记得上学那会儿你没少拍我胸脯。”
她呼出的温软气息拂在夏磊的脸上，让他感觉一股燥热流遍全身，向后躲了一下，他为自己辩解，“那都是你十八岁以前，之后我可再没犯过错误。”
伍月撅着嘴站了起来，推起他走向卧室，开口声音变得凉凉的，“那请问夏磊同志，你失恋的那晚是怎么回事儿？您不会想要赖账吧？”
夏磊一脸郁闷，张了几次口，最后问了句：“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国？”
伍月想也没想回道：“过两天就回去。”
夏磊仰起了头，却不语。
伍月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笑嘻嘻地说：“当然，如果你舍不得呢，我可以考虑多住几天。”
夏磊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次叹息了，“小五，你是不是欺负我看不见，所以一点都不考虑我的感受，想怎么胡说就怎么胡说，嗯？”
伍月握住了他手，语气真诚，“我是很认真的，不信你摸，我的心跳再正常不过。”
夏磊用力抽出手，彻底败给了她，“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
“那你可以慢慢发现。”
“小五，我知道刚刚那些话你都听见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可以多留几天，但是玩够了呢就尽快回去，别陪我在这里耗着，没有任何意义，听话好吗？”
伍月盯着他刚毅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轻声开口，“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现在有个问题我们要先讨论下。”
“什么问题？”
“晚上我们怎么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