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月盯着他刚毅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轻声开口，“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现在有个问题我们要先讨论下。”
“什么问题？”
“晚上我们怎么睡？”
夏磊想也没想，直接回道：“韩骆给你安排了房间，一会儿吃过晚饭，你就早点儿过去休息。”
伍月也没跟他争辩，撇撇嘴，跳上他的大床，呈八字形仰面平躺了下去，盯着天花板看了两秒，然后翻了个身单手托腮趴着，“夏磊，我们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你猜什么时候你让我觉得最陌生？”
夏磊下意识地抿了抿双唇，神色间透着几分紧张，“什么时候？”
“现在。”伍月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伤感，“从见面到现在，我完全猜不透你的心思，你将自己伪装成我所熟悉的夏磊，说话、笑容、动作都一模一样，但是感觉却完全变了，太过刻意，反而失了真实。”
夏磊将轮椅转了半圈，变成了背对着她，双手交织在一起，唇边出现了一个极其苍白的笑容，“那你觉得真实的我现在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怨天尤人，骂老天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公平，还是整天愁眉苦脸，玩抑郁自闭？我承认一开始我是不想让韩骆他们担心，有些故作坚强，但现在你看到的我就是最真实的状态。”
伍月翻身下了床，走到他的身边，双手捧起他的脸。
夏磊虽然看不见，却还是躲闪了一下。
伍月轻笑出声，“真实到就算是看不见也不敢与我对视吗？”
夏磊并不反驳，只是抬起手摸索着探上她的脸颊，在她的鼻子上捏了捏，也笑了，“跟一个优秀的律师争辩，我甘拜下风，我是不是在伪装，你慢慢就知道了，好了，走吧，去吃饭，这里的厨师是韩骆专门从国内带来的，应该合你的胃口。”
伍月低头，下巴在他头顶蹭了蹭，“嗯。”
餐厅就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四周都是玻璃，摆满了各种绿色植物，一进去就有一股草木的清香扑鼻而来，桌椅都是木制的，置身其中有种在野外就餐的感觉。
就餐的除了伍月和夏磊，还有韩骆和林诺。
这是得知她生病后，伍月第一次见林诺，她带着贝雷帽，整个人消瘦了很多，脸色虽然苍白，笑容却是从未有过的甜蜜。
经历过各种变故后，如今他们四个人能坐在这里轻轻松松地吃晚餐，不能不说是上天的眷顾。
饭后，韩骆和夏磊去谈公事，伍月陪着林诺去花园里散步。
没一会儿，韩骆手里拿着一件外套过来了，披在林诺肩上后，又柔声嘱咐了她几句才转身离开。
伍月看着，羡慕之情甚浓，“很难想象，如韩骆这般冷硬孤傲的男人也有这么细心体贴的一面。”
林诺坐在秋千架上轻轻荡了起来，眼里流淌着淡淡的温情，“我很幸运，感谢上苍让我遇到这么好的男人，所以才决定接受手术，跟自己赌一把，输了就将最美好的回忆留给他，如果赢了，那就是一辈子的幸福。”
伍月看着她，语气真诚，“你们一定会赢的。”
林诺笑了笑，“谢谢。你呢？跟石头谈得怎么样？”
伍月在旁边的石子汀步上单脚跳着格子，“他完全拧巴住了，不过我有的是时间跟他慢慢耗着。”
正说着天边突然间雷声大作。
林诺从秋千上下来，“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还真准。”
又一个响雷传来，伍月浑身不自觉地颤了颤，她从小到大什么都不怕，就怕打雷，朝二楼的露台上看了看，韩骆正在招手，示意她们赶紧回屋，他身边的夏磊背脊挺得笔直，转头对韩骆说了句什么，韩骆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被夏磊狠狠顶了一拳。
上了楼，韩骆和夏磊各自等在电梯的两边，见她们出来，韩骆搂着林诺离开了，伍月站着没动，也没出声。
夏磊转了转轮椅说了句：“走吧。”
伍月跟他并排走着，到了他房间门前，两人停了下来。
见夏磊没有开门的意思，伍月小声开了口，“我的行李还在里面呢。”
这幢房子的隔音做的非常好，外面的电闪雷鸣几乎听不到，夏磊的手握在扶手上微微用力，脸上的神情也紧绷着，削薄的双唇颜色极淡，开口时声线似乎有些不稳，“今晚会有暴雨，你就住这边吧。”
伍月眉开眼笑，轻巧地转了个身，在密码锁上输入了自己的生日，门锁应声而开，她的笑容放大，推着夏磊进了屋。
夏磊的脸上有了疲态，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里面的橱柜里有新的浴巾和洗漱用品，你去洗个澡，早点儿睡吧。”
“那你呢？”
“我睡沙发。”
伍月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一定要这样吗？你觉得让你这个样子去睡沙发合适吗？”拎起脚边的行李箱，她的声音变得很低，“我去隔壁睡，你早点歇着，晚安。”
夏磊探起身子，想要抓住她却扑了个空，差点儿从轮椅上摔下来，伍月赶紧扶住了他的手臂。
刚想开口，就听到他带着无限疲惫的声音，“小五，我有些累了，你乖乖听话好不好，我知道你害怕打雷，要是你不想我一晚上都不躺下来就别为难我了。”
心里的酸涩一点点泛了起来，伍月推着他走向卧室，在他拒绝之前开了口，“你睡床，我打地铺，能看到你我才不会害怕。”
夏磊沉默了几秒钟，点了点头。
伍月进了卫生间，里面到处都是扶手，所有的一切都是为盲人设计的，她从橱柜里取出毛巾和牙具，拿起香皂的时候，一股熟悉的蜜桃味儿飘了起来。
她一边刷牙，一边抹眼泪。
第一次她为夏磊对自己的深情而落泪，如果没有这两起车祸，如果她真的嫁给了付昕，如果他们真的错过了，那或许将是她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这个男人是真的用生命来爱自己，也是第一次，她为当初的绝情而感到后悔，那些夏磊当时的心痛，现在她感同身受。
穿着睡袍走进卧室，伍月看到夏磊已经和衣躺在了床上，墨镜放在了床头柜，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卧室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床上已经放好了另外一床被子，她轻轻走过去，刚抱起来，就听到夏磊开了口，“床挺大的，就睡上面吧。”
伍月只犹豫了一秒钟就爬上了床，见夏磊依旧是闭着眼睛，她坐在他身边，伸手戳了戳他的脸，“不去洗澡吗？”
夏磊没理会她的胡闹，开口声音里已经带着睡意，“累了，今天不洗了，早点睡吧，对了，记着关灯。”
伍月这才意识到床头柜的台灯是为她准备的，关了灯，钻进被子里紧挨着夏磊躺了下去，她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暖暖的。
没一会儿耳边就传来夏磊均匀而清浅的呼吸声，许是下午睡了一觉的缘故，此时，伍月没有一点儿睡意，窗外雷声阵阵，她抱着被子拱了拱更紧地贴住了夏磊，伸手摸了摸，找到了他放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住。
没一会儿，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反握住，像是害怕她突然消失一样，越来越紧，随着夏磊嘴里发出的一声低喃，伍月的心瞬间疼了起来。
他说：“小五，别走。”
伍月探起身，在他的微凉的唇边印上郑重一吻，“我再不会离开了。”
暴雨一直持续了半夜，伍月刚想入睡就听到外面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她想了想后，松开夏磊的手起床走了出去。
开门进来的人正是韩骆，见她这个样子从夏磊的卧室出来，一丝不怀好意地笑容出现在了脸上，然后才开了口：“石头睡了？”
伍月轻轻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
韩骆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来看看你们在干吗？”
伍月丢了个白眼给他，走向厨房，“喝什么？”
“咖啡。”
“现在喝咖啡，你还想不想睡觉了。牛奶怎么样？”
“那给我倒杯白开水吧。”
伍月端了两个杯子过来，坐在了一边，“你怎么现在还不睡？”
韩骆抽出一根烟看了看伍月。
伍月点头，“抽吧，我没事儿。”
韩骆点起了烟，神情里透着一丝疲惫，“林诺吐了大半夜，护士给上了安神的药水，刚刚才睡着，我出来抽根烟，想着你估计还在倒时差肯定也没睡，就过来看看。”
“是化疗引起的吗？”
“嗯，都已经大半个月了，每次用了药晚上就睡不着，看她难受那个样子，我都快受不了了。”
伍月靠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得挺住啊，你要是放弃了，让她怎么办？治疗的效果怎么样，白天我也没顾上问夏磊。”
韩骆的神情轻松了下来，“手术很成功，扩散的现在也基本上控制住了，这批药对她很有效。”
“那就好，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林诺和夏磊一定会康复的。”
韩骆笑着点点头，站了起来，“行了，我先回去了，怕她一会儿醒来看不到我乱想，对了，我过来是要跟你说一声，石头现在没法自己翻身，睡到半夜整个身子就僵了，之前有专门的值班护士过来帮他翻身，以后这活儿就交给你了。”
伍月点点头，送他出门的时候，想到什么一样，问他：“遇到阴雨天气，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看他晚上回来脸色都发白了，澡也没洗就睡了，会不会是手术后留下的什么后遗症啊？”
韩骆愣了一下，摇头，“从没听他说起过。”叹息一声，他揉了揉伍月的头发，“再专业的看护也不如自己的爱人心细，以后我就把他交给你了，揉圆了搓扁了你随便，只要最后能还给我一个健健康康的石头就行。”
伍月眼睛翻了翻，“凭什么最后还得还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