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面有悔色,但看了一眼眉头深皱的容沛泽,硬是挺直了腰杆不说话。
场面很尴尬,我跟可琦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不远处有一队人马缓缓行来。前面两排侍卫手扶大刀威严开路,中间是一架华丽的乘舆,旁边站有几个官员模样的人,其后手托各色物件的宫女分列两排。行到近处,突然有人高呼:“是皇上,皇上亲临了!”
我愣了一下,眼看一大片的人伏地跪拜,被可琦拉了一下,才忙跟着众人行礼,高呼万岁。
等了一会儿,一个高昂的声音大笑道:“哈哈,免礼。朕不过来看看,大家不必拘礼,不要因为朕而搅了大家的兴致。”
随着众人谢过后起身,我好奇的看向这位苍月国的雍庆帝,一身便服,三十岁左右,挺拔英俊、气度不凡。身旁站了两位宫装美妇,芙蓉含芳,菡萏垂荣,一着黄衫,一披蓝锦,正含春带笑的看着皇帝。
皇帝环顾了一周,笑道:“不错,不错,你们礼部这次筹备的女儿节很成功啊,气氛轻松、踊跃者众,意义也很好,深得朕心。”两位宫装美妇也美目流转,颔首称是。
“芙儿,你这是怎么了?”那位身穿鹅黄宫装的美妇望向我们这边时,看见了梨花带雨的郭菡芙,出言问道。
郭菡芙狠狠盯了眼红绫,俯身跪下,只嗫喏了一声:“娘娘……”就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那位娘娘见状,俏脸微怒,对一旁的芷桐说:“芷桐,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芷桐迟疑了一下,也俯身跪下,一言不发。
我心里暗暗着急,郭菡芙自是不好意思亲口说出红绫刚才的话,但是见她一副委委屈屈欲言又止的态度,定是不肯善罢甘休。红绫刚才确实过分了些,若真闹到御前,又牵涉到容沛泽和苍浔,恐怕难以善终。
我在一旁正大感棘手,却见红绫咬了咬嘴唇,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俯身要跪,我顾不得许多,忙抢先跪下,向着皇帝说:“陛下容禀,臣女们刚才在此看见苍平公主的雕像,不但惊叹于公主的绝世风采,更拜服在公主的巾帼气势之下。只是除了美貌和豪气外,还有一事也让臣女们心生好奇,想一探究竟,臣女斗胆,不知陛下可否为臣女们解惑?”
不等皇帝回答,黄衣娘娘就怒斥道:“下跪何人,御前岂容你放肆,更何况皇家私密,岂是你等民女能够探问的?”
我伏了伏身子,不卑不亢的说:“娘娘请息怒。臣女以为,苍平公主之所以受天下女子爱戴追捧,奉为楷模,并不因为她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而是因为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动女子。她敢爱敢恨、光明磊落,她的一生就像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有振奋激荡人心之处,就必然有令人扼腕叹息之时,作为一个真实的人,有公有私,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桑儿,你怎么敢顶撞郭妃娘娘。还不速速赔罪!”突然一声怒吼,是爹的声音。我为护红绫一时心急,倒忘记爹作为礼部官员,陪侍御驾是必然的,这下被爹抓个正着,可怎么办好。
我这里正因为爹的怒气而心慌不知所措呢,却突然听见皇帝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这么胆大妄为,原来是木兰公子虞芷桑啊。好个有血有肉,好个敢爱敢恨,哈哈,有意思,虞爱卿,你这个女儿果真不错。”
我心里正嘀咕皇帝这是说反话呢,还是真心赞我呢,就听见他又说道:“怀璧,你就不必跟一个小女孩生气了,难得她有如此见识。再说,苍平公主真如她所言,一生光明坦荡,并没什么好隐瞒的。”
只听郭妃低声说道:“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妾失仪。”
我心里一咯噔,郭妃是被我得罪了,爹肯定知道郭妃的性子,才出言阻拦的。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
皇帝接着问:“好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们心生好奇想一探究竟,现在可以说了吧,连朕也开始好奇了。”
我忙打起精神,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其实臣女们只是在想,苍平公主身份显赫又才情绝世,不知怎样的男子才入得了公主的眼,而世间真正懂得欣赏尊重她的男子又有几人。所以,苍平公主嫁与连杞昌将军时,到底是连将军向公主求婚的呢,还是公主请太祖皇帝下旨的。”
沉默中,我有些不安的抬起头看向皇帝,只见他若有所思的沉吟半晌,后才叹口气说:“那样的奇女子,幸亏有连杞昌将军与她并世而立,否则怕是要终生蹉跎也不肯委身于平凡人吧,只是皇家……”顿了顿,看向身旁那位身穿宝蓝宫装的美妇说道,“娉婷,这个事情你最清楚,你来说说。”
美妇抿嘴一笑,如春风拂过百花盛开,仿佛连空气中都弥漫幽幽花香,令人沉醉。
我只觉得这笑容有些熟悉,还来不及细想,她开口说话了,声音清澈,如娟娟群松,下有漪流:“皇上,苍平公主虽然下嫁连家,曾是我们连家的当家主母,不过对于公主与太公的事,臣妾也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原来是她就是连妃,五皇子生母,皇帝宠妃。
皇帝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连家人都知道,虽然太公对公主一见倾心,但当年其实是公主向太祖皇上请旨要下嫁连家的。非臣妾不敬,但如此做法正符合了公主的爽直本性,面对威武英姿好男儿,喜欢便说出来。”言罢,笑意盈盈的看着皇帝,皇帝也点头轻笑。
此时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众人都跟着赞叹一番,只郭妃脸色有些不自然。
红绫仰头看向容沛泽,目光复杂,郭菡芙斜眼看着红绫,面带鄙夷和不忿。我再迟钝,也觉出他们三人关系复杂,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三角关系?一时有些好奇,如玉公子随便往哪一站,确实浊世翩翩佳公子一枚,红绫和郭菡芙这般出色的女子也被他吸引,正如孟子所说的“知好色而慕少艾”,正常的很。只不知这容沛泽是怎么想的,是沾沾自喜呢还是不甚其烦?
想到这儿,我也仰头朝容沛泽看去,想看看他的神情如何,却没想到跟他的眼光撞了个正着,有点窥人隐私被人逮着的尴尬,忙朝他咧嘴一笑。他也回了我一笑,温和有礼,倒比我的干笑有诚意多了。我心里很鄙视他:看吧,就是你这样有事没事的朝人抛出这种很有杀伤力的微笑,才惹出这么些桃花。活该你被烦。
我还在一旁胡思乱想,这边皇帝开始责问我了:“怎么样,这下满意了吧,木兰公子?”
我回过神来,忙低头俯身:“皇上取笑臣女了,臣女不敢当木兰公子。”
“呵呵,还有你不敢的么?”皇帝继续取笑我。
我低着头不说话,却听见连妃笑道:“小女孩毕竟脸皮薄,皇上你就别打趣她了。”然后又转身对郭妃说,“妹妹,我看女孩子们有些争执是常有的事,我们就不必管了,由她们闹去,谁叫她们年轻不是。都跪大半天了,还是让她们都起来吧。”
皇帝也哈哈笑着称是,于是郭妃再没意见,我们也就谢恩起身。
连妃对我招招手:“你叫芷桑是吧,过来我仔细瞧瞧。”
我忙移步向前,到连妃身前施礼站定。
连妃拉着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一边笑着对皇帝和父亲说:“这一看就是云颜的女儿,简直跟她当年刚到肈京时一摸一样,只是这性子恐怕比她当年还要活泼些。”父亲低头称是,皇帝笑而不语。
连妃又指着我手中的纨扇,问道:“这是什么,模样像团扇,心思却这般精巧,我看看可好?”
我递上纨扇,一边回答:“禀娘娘,这是纨扇,用细沙素纨绷制而成,若娘娘看着喜欢,可着工匠仿做就是,倒也简单。”
连妃看着我笑:“我还以为你会说,‘若娘娘喜欢,这柄送与娘娘就是。’”
我一听,犹豫的说:“非是芷桑吝啬,只是此扇与母亲的那柄正好是一对,所以……”
这时皇帝笑着打断我:“你以为连妃娘娘真要跟你一个小女孩抢东西么?”我忙道不敢。
皇帝拿过纨扇来看了看,说:“确实精巧,你们若真喜欢就让工匠细致的多做些,每人一柄。”又细看一番,“这桑图和题字,着笔随意,骨骼清秀,意义也好,是谁作的?”
我躬身答道:“臣女不才,正是臣女的拙作。”
“哦?”皇帝有些惊讶的看了我一眼,好半响没说话。
我有些不安,微微抬头偷瞄一眼皇帝,见他只盯着那句“维桑与梓”的题诗,神色似悲戚又似欣喜,让人捉摸不定,果真是天威难测。但只是一柄小小的纨扇而已,不会给我招来什么灾祸吧?我在心里祈祷,伴君如伴虎,您快点看完,这还有一帮人在候着呢,也让我早日脱离苦海。
又等了一会儿,皇帝终于把纨扇还给我,我忐忑不安的接过,不知是直接退下好还是要说点什么,正惶恐中,皇帝开口了,是对父亲说的:“虞爱卿,此女教养甚好,甚得朕心啊。”父亲低头称谢。
皇帝又回过头来看着我:“如此,今日恰逢苍乐的第一个女儿节,虞芷桑才情勇气堪表,这木兰公子的名号就由朕来钦赐吧,以应节庆。”
我疑惑的看着皇帝,更感惶恐,连妃见了在一旁笑道:“还不领旨谢恩,木兰公子。”
我抬头看向爹,爹无奈的朝我点了点头,我忙下跪谢恩。
皇帝喊起了之后,对身边嫔妃官员说:“我们也向里边走走。”说完就朝前走去,父亲用复杂的眼光看了我一眼之后也跟了上去,留下我呆立一旁。
等皇帝一行走远了,可琦才拉着我笑道:“恭喜啊芷桑,今日起你就是名正言顺的木兰公子了,比尚品公子、如玉公子这些都要名正言顺呢。”说完还向容沛泽那边示威似地看了看。
经过此一番面圣,我深觉精神气儿都被掏空了,于是没精打采的说:“有什么好恭喜的,人怕出名猪怕壮。唉,今天实在是没心思了,我还是先回学舍吧。”
红绫大概也觉得没趣了,也说要跟我一起回去。可琦见我们俩都要走,嘟囔道:“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要来了嘛,一点意思都没有。”
真的是,还不如不来呢。我深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