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醒来,迷迷糊糊起身开了门,发现是一身盛装的可琦,头发却披散着,一进门就嚷嚷:“你怎么还在睡啊,赶快梳洗换衣服。还有,我的头发怎么都弄不好,太学的仆妇也不会什么繁复的发式,芷桑你帮帮我,看怎样的发式才好配我的这身衣衫。”
我心里奇怪,一向大大咧咧的可琦,今日怎么想起盛装打扮来了,即使是为了女儿节,也太夸张了些。嘴上却没说什么,被她紧赶慢赶的洗漱完毕,再把坐立难安的可琦让到梳妆台边坐好,仔细打量一番。
她身穿一套水红纱质曳地裙,裙裾珍珠点缀,若隐若现,更显得迷蒙飘渺,外罩一件绯色及膝绣花长襖,端庄又不失轻盈,看见她跟平时大不一样又正襟危坐的样子,我不禁失笑。
可琦嗔道:“你尽看着我笑什么,还不快帮我梳头。”
我想了想,为难的说:“我会的就那么几样简单的,恐怕不怎么能衬你今日的盛装。你应该去找红绫姐姐。”
可琦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一边拎着裙幅往外走,一边抱怨道:“我怎么糊涂了,明知你不擅长这些,却来找你。你也不早点提醒我,耽误我时间。”说着就要出门去,我正冲她背影做鬼脸,她却又回过头,“对了,你也快点,别磨蹭,但也别太马虎啊,要想想今日你爹也会去。等我弄好了就跟红绫姐姐一起来找你。”
等可琦走出了门,我才慢腾腾的站起来找衣服。虽然爹作为礼部官员会参加今日的女儿节庆典,但是我也不用太繁复,端庄即可。
我看了看衣柜,找出一件襖裙,上衣是窄袖交领款的丁香色冰纨,凉爽利落不失端庄;裙子是月白色百褶纱,裙裾处用丁香色丝线绣了些兰草,一折一簇,站立时含苞,行时花开,颇具心思。发式还是平时的燕尾髻,随意插了支紫玉钗。
装扮妥当,只觉额角冒汗,拿手绢拭了拭,看看天边刚刚冒出来的日头,夏日漫漫啊,索性拿出上次与母亲一起做的那柄纨扇,扇风纳凉。
纨扇与母亲那柄样子相同,扇面都为腰圆芭蕉形,上部微卷。扇边包镶玳瑁框,象牙雕花彩绘纹画柄,嵌骨珠,下系黛紫色丝穗。扇面细润洁白,轴线分成两半,左侧用墨寥寥数笔勾勒出桑树一株,葳蕤欣然,意在神似;右侧题有诗句: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不属于毛,不罹于里。
依稀记得是诗经《小弁》里的句子,周幽王猜忌儿子宜臼,把他放逐了,宜臼在放逐地见到父母所植的桑梓,心里思念并怨恨着父母,故做了此诗。虽然不是不瞻仰父亲,不是不依恋母亲,但与父母的关系却“不属于毛,不罹于里”,与当时的我何其相似。只不过宜臼感叹“天之生我,我辰安在?”,埋怨老天不公,不应该把他生了下来遭受这些磨难,但我却弃了这句,因为我恰恰要感谢老天让我降生在这里,得以重回母亲的怀抱。
当然,不是没有怨,哪里有娘亲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冷漠的呢?所以除了一味的忍耐顺从,期待母女天性能够感化娘亲,也小小的逼一逼她,那句题诗,就是特意写给母亲看的。
揣摩着这柄纨扇,想起当初娘看见它时,大概也觉得自己对我不公,看我的眼神隐有愧疚,还破天荒第一次轻轻的握了我的手。那软绵的触感,至今仍存留在我心中,时常让我觉得温暖。却让我贪恋更多,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倚靠在娘亲温暖的怀抱里呢?
“芷桑,你怎么还是这副随意的样子,我不是特意交代过你了吗?”一声呵斥打断了我的冥思。
我抬头一看,是已经梳妆好的可琦,我偏着头看她,拍手道:“这高高的发髻插上翡翠双鱼金步摇,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这叫惊鸿髻,好看吧?红绫姐姐的手真巧。”可琦得意洋洋的说,可马上又变了脸色,“我问你呢,不许岔开话题。”
我刚想辩解一番,红绫在一旁笑着说:“芷桑还小,这么打扮挺好的,有小女孩的天真也不失小女儿的妩媚。”
红绫今日穿了一身金丝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低垂的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真正是花容月貌出水芙蓉。
我不由以扇掩口轻轻一笑:“两位姐姐今日都是弱柳扶风娇不胜,小妹只好清爽利落一点充当丫鬟了。”
一向爽利的可琦居然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作势要打我,我忙躲到红绫身后,红绫却趁机抢过我手中的扇子翻来覆去细看了一番:“这东西倒精细,哪里来的?”
没想到这倒引起了她的兴趣,就托辞说是母亲做的时候帮我也做了一柄。红绫惋惜的叹口气,恋恋不舍的还给我:“不知谁这么有心思做出这样的东西来,既好看又实用。”
我笑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儿,倒入了红绫姐姐的眼了。肈京满街上不都有卖团扇的吗?”
红绫嗤笑一声:“那种团扇太粗鄙了,”然后从腰间取出一柄绿纱折扇,“我们女儿家一般是用折扇,但也没你这个精细有趣。记得问问你母亲哪里做的啊,我也去做一柄。”
我敷衍的点了点头,然后拉着她们往外走:“快走吧,可琦不是一直在催我的,现在倒闲聊起来了。”
可琦忙道:“对,快点,别让人家等久了。”
我奇道:“你还约了谁?”
可琦看着我:“你昨日不是说余音公子会一起吗?你们约了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
我心里暗暗吃惊,我什么时候说苍浔要一起去的,难道昨日她就是问的我这个?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哦,他们突然要去游历,就不去了。”
“什么?”可琦大叫一声,把我和红绫都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望着她。
可琦却不管不顾的继续扭着我:“怎么回事,你昨夜还说要来的,今天怎么就说不来了?现在我怎么办?”
我奇怪的说:“就是昨天夜里才有人带信说今天就要去游历。什么叫你怎么办?”
可琦的脸一下就垮了下去,气呼呼的别过脸。我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变脸了,正要相问,红绫却笑着拉起我,冲她眨了眨眼:“好了,不管别人去不去,我们辛苦梳妆了一番,总是不能白费的。走吧。”
流音河畔的淮扬大街,杨柳青青、人声鼎沸。站在街口极目望去,来往丽人闲适矜持,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盛夏,蹙金孔雀银麒麟。姹紫嫣红和着各色脂粉味在夏日的烈阳下开到酴醾。女儿节的各项活动就设在此处了。
街口路边,竖有一女子雕像,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旁有一石碑,介绍女子生平。原来这就是苍乐开国公主苍曲,传说这位传奇式的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是苍乐的开国功臣,屡次带兵攻城略池,为苍乐国的建立立下不朽功勋,后被封为苍平公主。据石碑记载,这位苍平公主后与同是开国功臣的连杞昌大将军结为连理,洗尽铅华相夫教子,享年七十有三。一生华彩,堪为女子典范。
七月十六是她的生祭之日,女儿节定在今日,也是为了纪念和传诵这位传奇女子。
“苍平公主一生可歌可泣,实乃奇女子也。”
一声赞叹在身边响起,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容沛泽:“容公子,你也来过女儿节?”我笑着问。
“他是陪我来的。”一个温婉略带骄傲的女声说道。
我闻声望去,盛装打扮的郭菡芙俏生生立于塑像旁,正巧笑嫣然的看着我身旁的红绫。芷桐也是跟他们一起来的,看见我,对我略一点头,我也报以微笑。
我身旁的红绫却一脸讥诮:“也不知是不是被迫的,你一向喜欢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人。”
郭菡芙微笑未减,对容沛泽说:“沛泽哥哥,红绫姐姐一向不喜欢芙儿,在太学里也从来不理芙儿,你帮我说说话,好叫红绫姐姐不那么讨厌芙儿吧。”
容沛泽皱了皱眉头:“芙儿,别胡闹。我跟段姑娘又不熟,怎么帮你说话。”
郭菡芙掩口偷笑,红绫则脸色煞白,忍不住冲动的冲郭菡芙大喊:“郭菡芙你别太过分,既然喜欢五皇子就不要总去招惹容公子,你以为人人都想成为你的裙下之臣吗?”
闻言我们一帮人都惊呆了,郭菡芙泫然欲泣,指着红绫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