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坤阁分为九层,前八层都作为传授专门技艺的教室而用,第九层则作为藏书阁。
月坤阁的藏书阁收入的书籍基本都与女子有关,比如《贞烈传》、《历代**淑仪考》、《各地女红分类泛编》、《女子执琴手法十诫》等等,若要寻找史料、工程、辩论方面的书籍,则需要到男子授学的日乾阁,或者正殿后的聆犀殿专设的藏书阁去。
男女学生的日常教学一般都各自进行,除非太学来了学界泰斗儒学大家弦歌讲学,或者开展宏大的学术研讨辩论会,大家才会到聆犀殿齐聚一堂,割据而坐。
而到了重要的节日,或者太学开展各项活动时,则是太学最热闹的日子。学子们被允许穿学服以外的服装,或出谋划策,或各司其职,或积极参与,总之全体出动、共襄盛举,确保师生同乐、圆满功成。
所有这些有关太学的基本信息,都是可琦告诉我的。她就是个情报网,各类小道消息都由她收集,然后再传播开去,所以她人缘很好,在太学里简直如鱼得水,也进一步使得各处的小道消息源源不断向她汇聚。
由于进入太学的女子本身已经颇为出众,基本技能、学识都掌握较好,所以太学不会专门传授这些基础知识。
经过三个月的学习,我渐渐明白,太学的主要作用就是提供一种氛围和环境,在这里人人都很优秀,每个人都能提供给你学习的机会,如此良师益友云集,再加上宽松自由的氛围,思想无碍、交流无阻、畅言无罪,自然而然就见识到了以前从未听闻过的,不自觉做出比较和改进;而且常有站在较高处的先生们点拨迷津、疏通引导,不知不觉间就拓宽了思路伸展了眼界,仿佛一个新的世界呈现在眼前。
太学里每日真正讲学的时间也就半日,其余时间主要用于交流和各自练习学习,所以时间自由。小姐们多数喜欢三五成群,或品棋论画,或弹琴吟诗,有时也焚香煮茗,邀友清谈。
最著名的聚会场所就要属段红绫的玲珑院和郭菡芙的玉瑾院了。当然我的琅玕院后来也成为重要的聚会场所之一,不过仅限于晚上,这是后话。
芷桐告诉我,她的母亲、郭菡芙的父亲和宫里的郭贵妃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妹,所以她跟郭菡芙这对表姐妹常常去宫里看郭贵妃。但因为郭菡芙的母亲是郡主,家世显赫,又自诩美貌聪慧,面子上是亲热的,但实际上并不怎么把芷桐看在眼里。“我也不过是为了娘亲和姨母才敷衍她的。”芷桐这样说。
据说玉瑾院自从郭菡芙搬进去后,被装点的美轮美奂,再加上她那里经常有从宫里或者外邦来的一些新奇玩意儿拿出来给大家见识,所以一些喜好猎奇和结交权贵的女子经常聚集在她的院子里。
但据可琦说,郭菡芙周围是一个固定的小圈子,那些平日里家族关系就比较密切常一起玩的女孩子聚在一起,一般人很难打进她们的圈子,也不过略坐坐,听她们讲些宫里贵妇们的起居饮食多么了得、穿戴首饰多么名贵,王子公主最近最流行做什么,或者宫里表演的优人多么俊美等等,然后唏嘘吹捧一阵而已。芷桐时不时也去转转,但我从来没去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相比之下,玲珑院就要大众可亲的多。段红绫是个热情爽朗的女子,今年十六岁,来到太学已经三年。由于在太学的时间久,所以对于太学的传统、先生的喜恶甚至师兄弟姐妹们的传言,都了若指掌,讲起来绘声绘色、常惹得众人既好奇又好笑。且气出言直言不讳,坦诚可爱,很对我胃口。
段红绫棋琴书画样样精通,但最妙的是她那双编织绳结的巧手,一根缎带在她手里,串珠搭线,只一会儿功夫一个个漂亮的绳结就被她结好,什么蝴蝶结、如意结、祥云结、平安结,只要你说得出,她就结的出。
而且她从来不会隐瞒这些技巧,只要你肯学,她就会耐心的教,实在学不会的,她就直接结好了相赠,比如我。由此红绫的人缘极好,太学里经常有人叫她段姐姐,却不知为何跟郭菡芙关系不佳,仅仅我们入学的短短三个月时间,在我看来,她们之间简直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太好了,明日可以出去逛街,那么多好玩的东西,都是为我们女儿家准备的,只是想想我就兴奋不已。遭了,今天晚上一定会失眠了。”从玲珑院出来,可琦就一直不停的念叨明天的女儿节,看着她眼冒金光的的样子我觉得好笑,但其实对女儿节的期待并不比她低。
其实我早就从父亲的口中得知这次女儿节会大办,一方面是为了纪念巾帼英雄开国元勋苍平公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鼓励苍乐的女儿家多多走出家门,除了家事,也能为国事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我在入学时编导的《木兰从军》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其实也是逢迎了国君的心思。
据官方宣称,在苍乐国君的倡导下,礼部的筹划和组织下,为了使苍乐的女孩子们能够尽量流露真性情,特别设定每年的七月十六为女儿节。
可见,苍乐的民风还是比较开化的,对女子也有一定的宽容度。至少在这一天中,女孩儿们可以尽情欢笑、表达心中所想。
由于是第一次设定这个女儿节,大家都还没什么概念,所以一切由官方筹备,开个头,以后再逐渐流传到民间。
本来太学除了每月的旬假和年终的年假,以及一些重要的节日,平日里是不放假的,但明日的女儿节,太学为了表示对女子地位的尊重,特意全体放假一日,只要亥时之前返校即可。
三哥哥早就说好会陪我去过女儿节,苍浔跟他要好,会不会一起来呢?我突然发觉自己的期待中还带了点苦恼,想起苍浔那双看似戏谑却又像认真的凤眼,脸居然开始升温。
“芷桑,会不会?芷桑,芷桑,你在听我说吗?”可琦拉了我一下。
我这才回过神来,真是莫名其妙,我有些羞恼的甩甩头,且不去管他,随意答道:“听着呢。也许会吧。”
“真的?太好了。”可琦高兴的叫道,“那我要看看穿什么衣服好。糟糕,我那套水红柔纱曳地裙不知道娘给我带来没有,我得先回去找找。芷桑,我先回去了,明天我来找你一起走。”说完朝我招了招手,匆忙跑掉。
我愣了一会,才打算继续朝前走,却发现已经来到琅玕院门口。
推门而入,月光泄了一地,照的那株火桑也半明半暗、隐约流光。
我慢慢踱步过去,轻轻抚摸火桑的树干,感觉它粗糙结实的躯干真实的覆在掌下,光与影斑驳、静与动交汇,寂然中,生命在缓缓流淌。
抬头看着圆圆的明月,如此良辰美景,却无端有些失落,是什么让我心神难宁寂寞如斯?出口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何许佼人,劳心如此,也让我瞧瞧?”冷不防一声低笑从屋顶传来,我吓了一跳,忙后退几步抬眼望去。
只见一个男子的身影坐在屋顶上,半撑着身子,姿态随意,仿佛只是在看风景。月光把这道潇洒慵懒的身影隐于明灭之间,轮廓清晰,却面目模糊。
“谁在那里?”我高声问道,却莫名安心,仿佛知道他没有恶意。
黑影纵身一跃,轻巧着地,而后缓步向我走来,一边慢慢的说:“我以为这次你把我当做月亮仙子来膜拜,才说出什么佼人僚兮的话,却原来不是。”
闻言我脸红了红,不知道是因为月亮仙子的话,还是因为说话的人,嗫喏道:“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两遍。”又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太学虽然学风开放,但男女之防还是甚严,男女住宿之地严禁互访。这么晚了,苍浔为什么会出现在坤月阁这边,被人发现了可不是好玩的。
他看着我问:“我是谁?”
“苍浔啊。”我奇怪,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有点生气的说,“你不是以为才几个月功夫我就又不认得你了吧。我才没那么健忘,只是有些脸盲而已。但是你这么可恶经常捉弄我的人,我定不会忘记。”
他挑眉道:“我经常捉弄你吗,你确定你不是经常被自己捉弄?”顿一顿,又说,“答应过的事,你还记得吗?”
我想了想,答应了什么事啊,真是莫名其妙,只看着他不说话。
他微沉了脸:“什么你啊你的,你该叫我什么?”
我一怔,有点想起来了,因为一盒肉串,我被逼……无奈低唤:“浔哥哥。”
“嗯。”他应了声,脸色也柔和起来。走到火桑旁,摸着树干,“还喜欢这棵火桑吗?”
我点点头,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苍浔抬头看着树冠:“我一见这棵火桑,就觉得跟你一样,热情时似火,沉寂时如桑,所以买了下来送给你。”
我大吃一惊:“这棵桑树是你种在这儿的?”
他摇摇头:“太学规矩森严,男子未经允许决不许踏进月坤阁这边。晚上偷偷潜进来我还可以做到,但白日明目张胆的种树……所以我托了监学派人种的。”然后转身看着我,用毫不怀疑的语气说,“总有一天,芷桑,我会亲手为你种上一株火桑,让它繁密茂盛、如火盛放。”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似乎有火簇攒动,惊得我心如撞鹿,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中又有些困惑:“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明日女儿节,三哥哥跟我约好陪我一起逛街,你可以那时候告诉我。”
苍浔眼里的火光暗了暗,一层淡笑和遗憾浮了上来,他微叹口气,揉了揉我的头发,有些不忍的说:“不,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永恪明日不能陪你去了。桑儿,本来永恪和我说好要一起陪你过女儿节,但是我们突然要出去游历,明日就出发。”
我失望的低下了头,心像压了块大石,一直往下沉。
苍浔轻轻敲了敲我的头,温言道:“喂,别难过了,真是个孩子,你三哥哥游历回来一定会带好东西给你。”
“你呢,也会带礼物给我吗?”我抬头问。
他笑着点点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