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分两头。话说哥舒懒残奉旨驰援嘉峪关，到关后不消几日连胜数阵，无奈本地最高军事长官是蔡京的人，姓裘，名不得。他本是个心高气傲只知纸上谈兵的角色，虽然名为总兵，到底也未上过战场，反倒是对醉红楼等烟花之地更为熟悉。什么红儿、翠儿的，一拥一大堆。今日里敌兵攻城不下损失惨重，以致传出了“能守嘉峪者，除哥舒无人”的放话。这种超“高级”的离间计若是使在别人身上只会引来一阵嘲弄，偏偏咱们这位总兵大人一意孤行，偏要中套。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为了在相爷面前有所表现，裘不得一声令下，毅然带领七千儿郎出关而去。倏尔，兵刃既接，西夏连连败退。这边裘不得正欲追击，忽见城内哥舒懒残纵马驰来，口中大呼：“追不得！”
“哥舒将军，你怎的来了？”裘不得没好气的道。
“裘总兵，穷寇莫追。西夏兵虎狼之师，更兼元戊善战董炎多谋。老夫观其退兵之时慌而不乱，恐有埋伏，故而……”
“哼！哥舒懒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胜了就是理所当然，本总兵胜了就是敌军相诱。你若果真如此厉害，圣上怎不让你来做总兵啊？”
“这——”
“这什么这。依我看，你这就是嫉贤妒能。改日本总兵自会上报朝廷，治你个不服管教之罪。咱们走。活捉元贼！”
“活捉元贼！驾~”
当真是：三军呐喊山摇动，一将出师地震崩。望着天边烟尘去远，哥舒懒残无奈何只得对空兴叹，最后恨恨骂道：“唉！裘不得啊裘不得，我宋国大好江山迟早要丧在你们这群刚愎自用的小人手里。唉！”
追出许久，裘不得越发觉得不妙。待到他终于下定决心班师回城时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就被人给包围了。正当面战鼓擂擂，队列裂处一铁甲将军闪身出阵。身后将旗飘飘，上用金线镶绣斗大一个“董”字。“裘不得，你今天还想跑得了吗？哈哈哈哈……”
“唉！早知是你，我该多带些兵来的。”真是可笑，他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不是带兵太少，而是根本就不该来。
果然，董炎听到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多带也没用。裘不得，你一向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如虎早就他妈的看不惯了。弟兄们听着，今日谁能将他首级献我马前，本将军赏他黄金五百、牛羊一千。”
“董炎，你，你当真不顾同袍之情？”裘不得一旁急急嚷道。
“少废话。裘不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杀啊！”
“杀啊！”
……
尸骨如山、血浸残阳。不要怀疑，这就是哥舒带人来到后唯一看见的情景。果然——还是——来晚了吗？
回在城中，哥舒好一阵气愤：裘不得呀裘不得，你自己死了倒还罢了，却不该连累我大宋七千儿男。唉！经此一役，军中好容易培养出来的士气再度全消。兵疲将寡、援军未到，可不是害苦了我？！
“启禀将军，门外地保求见。”
听见军士呼喊，哥舒赶紧收起愁容，连道“快请”。不一会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被军士搀上大堂。
“小老儿杜若朋见过将军。”
“老人家不必多礼。未知老人家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哥舒温声问道。
“田间琐事，还未敢劳动将军虎驾。小老儿此次专为荐人而来。”
“哦？荐人？”
“不错。将军容禀。以前裘总兵在时，大多不理军政，小老儿自也不忍耽误了人家。现在他既去了，小老儿就斗胆向将军引荐两个人吧！”
“老丈快请坐下细说。”
“多谢将军。这两个人，头一个姓秋名离，实乃城西三里沉香阁老板。此人今年三十又四，十里八乡极具威望。第二个姓卫名霁，是俺们凤翔府的捕头。此人虽然年轻，但办案之刚毅果断堪称同侪一辈翘楚。更兼一杆亮银长枪大气豪迈，颇具罗、杨之风。将军若能得他二人相助，不异于如虎添翼。”
哥舒沉吟片刻说道：“多谢老丈指点。”
“将军客气。那小老儿就不打扰了。”
“请！来人啊，替本将送老丈。”
打发走地保，哥舒立即命人找来了秋离、卫霁的详细资料。最后决定：死马当做活马医，先见了本人再说。
出得城西，只见一座二层小店孤零零立于街头。别误会，说它孤零零仅是因为小点的冷清，并非什么单门独院。
虽已日近正中，此店依旧红门高锁。两楹一书：春风大雅能容客，一书：秋水文章不染尘。笔法取颜柳之韵，得王谢之魂。以字观人，书者不失为当世一代俊杰。
这边，哥舒懒残正看得入神，不防旁侧里闪出一男一女两个青衣童子极快地打开牛尾锁，推门入店。
“老伯要买书吗？”那女童突的回首问道。
“啊！你们这儿都有些什么书啊？”哥舒一面说着一面举步坐在沉香阁正中。举目四顾，这店面倒也古朴，只太陈旧、简陋了些。除了三排书柜外，就只有桌凳床榻可以算作大件家具了。
“老伯您无论要什么书，只要您说得出，我们这儿就找得到。”女童执礼笑道。
“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
“是不是道听途说，老伯何妨一试？”
“算了吧，这激将法对老夫没用。”
“请将不如激将，先生说的。”
“啊！你这娃儿倒是喜人。多大了？”
“十五。”
“怎么称呼？”
“您若不嫌弃，叫小的左莲便是。”
“姑娘读过书？”
“约略认识几个字，算不上读过。”
“嗯……你们这儿可有《孙子兵法》?”
“有是有，但在下建议老伯与其读《孙子兵法》不如多读读《春秋》。”
“小哥怎么称呼？”
“铭瑄。”
“小哥何以让老夫多读《春秋》呢？”哥舒饶有兴趣地问道。
“昔日关云长手不释卷，所读正是《春秋》。如今将军有幸光临本店，自然也当深明大义才是。”
“你知老夫身份？”
“察其言，观其行。将军通身的气势做派是骗不了人的。”
“那好吧，把你们老板找来，本将军要见他。”
“哼！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礼贤下士。怪不得先生不让我进入仕途呢！”
“好了铭瑄，快去请先生来一趟。”
“哦。”
半柱香，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太短。至少它已经让一碧万里的晴空泣下小雨。庄稼们是久旱逢甘霖，而哥舒懒残也终于见到了他此行的目的——秋离。但观其一身蓝布长袍、峨冠博带，典型的书生装束，偏又生得蚕眉凤眼、器宇不凡。虽是雨天寒重，秋离也是恁地扇不离手。仔细看去，那扇面上竟是还录着这样八个大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将军请这边行走。”还没等哥舒说话，秋离已拢了折扇打开暗门，当先一步行了进去。拐过三个路口，哥舒被让至一间密室坐下。“上面说话不方便，现在，将军当尽可畅所欲言了。“
“这是地下？”哥舒笑问。他心里其实已是惊讶的不得了了。
“是。”
“你知我来？”
“不知。但地保去找过您。”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阁下允是不允？”
“晚生若是不允，将军又岂会在这儿？”
“话虽如此，老夫心中尚有一个疑问不吐不快：秋老板当年也是名噪一时的好汉，何以会在锋芒大露之际……”
“依晚生想来，哥舒将军许是认错人了吧？”
“秋老板何须抵赖？早在十二年前，阁下便是凭着这把阴阳扇与‘纶巾扇法’挫尽天下英豪，博得了‘转轮手’的称号，慕容秋离之名也在阁下大败昆仑掌门华清子后遍传四海。可是，八年前，阁下却突然在江湖上失踪了。个中缘由，耐人寻味啊！”
“将军若要知道倒也并非不可，只是……”
哥舒了然一笑：“老夫绝非多嘴之人。”
“那就多谢了。士为知己者死。八年前，晚生有幸得遇公子并与其畅谈一夜，自觉见识浅薄、无颜立足于江湖，故而来在此地。”
“那你现在可是在为那公子效命？”
秋离眼睛调皮地一眨：“晚生方才不是都说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吗？况且公子才堪绝世，能与他为伍，实是秋离十世修得的福分。”
听秋离说得这般虔诚，哥舒懒残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他发觉自己仿佛掉进了人家的瓮中。从地保到秋离，还有那位尚未谋面的卫捕头，这一切的一切都出现的太过巧合，巧合到令人毛骨悚然。
“将军可知这上面的所在？”秋离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
人家既已开了口，哥舒也就只好先摒除一切“干扰”回答问题：“老夫愚钝。”
“将军可识得七七姑娘？”
“董七七，烟花女子，春风楼花魁。”哥舒懒残浓眉深深皱在了一起。他怎么会和这种人搞上关系？
“哈哈哈，不错，不错。哥舒将军果然是妙解风情。说实话，这上面就是——七七姑娘的闺房。哈哈！”
“哼！”
听到门外的冷哼，秋离不禁折扇一敛沉声叱道：“谁？”
“凤凰涅槃。”
“浴火重生。兄弟哪部分的？”
“哼！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你既已点燃了七里香，怎的还要问我是谁？”
“七护法！”
随着人影的进入，秋离赶紧让开座位，起身恭迎。
来人也不客气，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谈好了？”
“是。属下先行告退。”
“不必了。锁烟和湘楚已在外面。”
“姑娘这银枪可是唤作‘轻尘’？”哥舒突然问道。看得出，他心中惊动实在不小。
“你倒眼尖。”
“那么尊驾一定就是‘一枪定河岳’卫边雪卫姑娘了？”
“这不重要。半个时辰后，我在飞花楼等你。”
人家已经下了逐客令，哥舒懒残只得起身告辞，直奔飞花楼。
所谓飞花楼，乃是这边陲小镇中最大的一间酒楼，也是卫霁最常去的一间。因为时尚早，哥舒懒残就随便找了个座位安顿下来。甫一坐下，他的目光就被端坐窗边的黑衣捕快吸引住了。虽然他极力掩饰，哥舒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名女子。女扮男装，光看着就让人生疑更何况她还时不时的望着哥舒懒残发笑。
“姑娘，咱们可曾见过？”哥舒突然抱拳问道。
“阁下最好改口。”
“是。卫捕头”哥舒懒残还想说点儿什么却被楼下疾步跑来的青衣女婢生生打断。
“少公子，信。”
黑衣捕快接过一扫，随即转身下楼。她竟是毫无交代。
“将军可是复姓哥舒？”那女婢突地问道。
“在下哥舒懒残。”
“小婢锁烟，见过将军。将军万福！”
“锁烟姑娘客气了。”抬手搀过锁烟，却在无意中发现，她竟然身怀绝技。
“少公子今已有约，失礼之处，万望海涵！”
“不敢。是老夫来的鲁莽。”
“将军客气了。少公子请将军寒舍一叙，两个时辰后，少公子自当赶回亲请恕罪。”
“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将军请！”
就在锁烟和哥舒懒残赶去卫府的同时，卫霁已于关帝庙中见到了写信之人。
“绍臣”，她这样唤他，“放手吧！凭你之才，何处不能容身？”
“边雪，我也不想的。他们毕竟救过我的性命、养了我一十八年。况且我妹妹她……”
“你妹妹我自会想办法救将出来。绍臣，我只望你莫要负我。”
“边雪你冷静些。我在他们眼中是西夏护国王爷义子、是不共戴天的罪人……”
“别说”卫霁一把环住罗绍臣腰身，深情款款道：“何必再提这些。我已是你的人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罗绍臣见此，亦是情不自禁回抱住她：“别与我为敌。边雪，我不想在战场上与你碰面。”
“你跟踪我？”卫霁用力一挣，竟是未能挣开。抬头见到他那深沉幽邃的眉眼，火气没来由的就降了下去。
“只是太紧张你了。答应我好不好，边雪？相信我！”
卫霁默许。任由罗绍臣将自己搂得更紧；任由他朱唇轻吻自己眉间；任由他呵气如兰的在耳畔悄声呢喃，“边雪，边雪，等到这战事结束，我便彻底与那边断绝关系，同你去做一对人人争羡的神仙眷侣。”
“绍臣！”卫霁嘤咛一声终是一字一句说道，“唯愿同路结同心，共骑白马踏清秋。绍臣，我等你！”
果然还是女人！罗绍臣心下冷笑，眼神愈发宠溺：“我该走了。”
卫霁乖顺点头：“路上小心。”
然后，罗绍臣就真的走了。卫霁的武功很好，他根本就不必担心荒山野岭的她一个人会出什么事。
指尖轻触额上吻痕，女子嘴角勾勒出一抹苦笑：绍臣，绍臣，你终究还是算错了我！“侠之大者，卫国卫民”，这是你教我的啊！可是为什么……卫家无逆臣。绍臣，绍臣，你又何苦逼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