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厚的黑暗像一只巨大的手掌,空间在它掌心仿佛无限延伸着又好像被紧紧的攥拢。
男人盘腿坐在杂乱的稻草上,虽然酷刑让他憔悴不堪,但背脊却挺得笔直,并不宽广的肩背如陡崖一般坚定在黑暗中屹立。
他认真仰头望着透进稀薄月光的气孔,似乎能从这窄小的气孔看到外面皎洁的银盘。
“为什么?”干涩的声音在斗室中回荡,不是不想回头而是不敢回头,没有勇气面对身后那张脸上的表情,“驱逐鞑虏,复我大宋河山,你不是一直这样想的么?”
一室的寂静,只有那一束似霜似雾的银白月光静静洒在男人身上,无人言语。
“如今金人无力南下,大宋也无力北上驱逐鞑虏,两相僵持不过是虚耗国力。议和才是出路……而你……是议和的阻碍……更何况,你不断在军中安插亲信,世人只知岳家军,为官家忌惮……你不得不死。”久久,那个人终于开口道,温润儒雅的声音在陋室中回荡,显得很不真实,然而面目依旧模糊在阴影中。
“哈哈哈……”席地而坐的男人仰着头朗声大笑,语气却是平淡如水:“从此世上再无岳鹏举,你,不必担心了。”
藏在黑暗中的男人无声地转身拉开牢门,布靴厚实的鞋底叩在青石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叹息,那脚步声越行越远,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两人坚定地走上了自己选择的路,终究是谁也没回头。
那黑暗仿佛越来越浓,浓的让人窒息。
……
“死白,太阳快要把你屁股烤熟了,还不起床么?”充满活力的高亢女音突兀的出现,像一道明亮的阳光,划开了蚕茧一般紧紧缚住灵魂的黑暗梦境。
狐狸转转毛茸茸的耳朵,懒洋洋地从爪子下面抬起头,勉强把沉重的眼皮撑开一条细缝,看着忙上忙下收拾房间的身影,含糊地应付道:“唔,这不是起来了么。”
“快点起来吃早饭!”窈窕的身影已经杀出门外。
狐狸摇摇蓬松的大尾巴,化作人形,抠了抠光凉凉的后腰,从柜子里勉强翻出一套衣裤穿上。
等到他把自己收拾清爽走下楼来,餐桌已经摆好了一大堆食物。
“墨白哥哥快来,”穿着小学生黑乌鸦一般的校服、脑袋两边各扎着一个羊角辫的小女孩扬起可爱的笑脸,朝墨白招招手,“青姐姐弄了好多好吃的呢!”
耙开挡住视线的乱发,墨白坐在了空椅子上,随手抓起一根油条在面前的豆浆碗里蘸了蘸,张开嘴狠狠咬下一口,含糊地问道:“阿青,你这周来得真早啊。”
“早?你个懒鬼,居然这么晚才起床,真是作死。我才两周没来,看你们过成什么样了。”纤细背影收拾干净堆积在碗池里的盘碟,这才转过身来,连珠炮一般地将墨白一顿数落。
末了伸出两只捏住小女孩白软的脸蛋,“可怜的索菲亚瘦得脸颊都凹进去了。回头和笨牛说,多弄点肉给索菲亚吃,小孩子就是要胖胖的才可爱,咬起来QQ的才好吃呢。”说完更是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角,露出一个会吓坏小孩子的渗人笑容。
“阿青,你不要老是吓索菲亚,她现在什么都不懂,会当真的。”看着索菲亚如受惊地兔子一般远远逃离阿青的掌控,墨白烦恼地再次抓了抓头发。
阿青掩住嘴巴,发出古怪的笑声:“不好意思,看到可爱的生物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吃掉呢。”
“……”墨白没了言语,只能拿狭长的眼睛盯着阿青。
“好啦好啦,”阿青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结束掉话题:“我只是逗她玩而已。”
等到墨白吃好早饭,阿青收拾了厨房,又一阵风似的地拉着十分不愿意的索菲亚去了菜市场。
墨白却是以老板的名义把工作全推给了老实肯干又拙于口舌的阿牛,心安理得的蜷在店后面的沙发上睡起了回笼觉。
一觉醒来,已是临近中午。
墨白吧唧吧唧干渴的嘴巴,惺忪着睡眼地拎着杯子想要到店里接水喝,却是一捞开门帘就发现猫笼舍面前蹲着个陌生的小男生,可笑的是他后脑勺上还支楞着一撮固执翘起的头发,一看就知道是晚上睡姿不佳给压的。
墨白无意识地煽动鼻翼,店里驳杂的气味中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新鲜气味,他努力在不常使用的脑子里翻箱倒柜的找熟悉的原因。
听到背后有动静,那男孩转过头来,正好与墨白的探寻的视线对上。
“啊,不好意思。”那孩子见墨白盯着他看,有些腼腆,站起身子,解释道:“我很喜欢小动物,可家里不能养……”
“……”看到那孩子的正脸,墨白的瞳孔无法抑制地剧烈收缩着,他努力平息着自己紊乱的气息,心中却是万马一齐奔腾:“是他!是他!是他!”
那孩子见墨白没有回应,更是尴尬,局促不安地抬手努力抚平脑后的那撮乱发。
正上下不得的时候,阿牛那边处理完需要料理的宠物,正好替两个人做了介绍,“老板,这是小之,刚搬到咱们后面的小区呢。”
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千年老妖怪,墨白很快便摆出惯有的温和笑容:“呵呵,你叫小之啊,欢迎经常来店里玩哟。”
“啊,是。谢谢老板。”小之赶忙回答道,他是个不善与人交往的主,墨白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聊下去,只好垂着头立着,却又注意力涣散地转头伸出手指左右逗弄起笼里几只刚断奶的小猫。
门口进来一对来买猫砂的年轻情侣,阿牛赶忙迎了上去。
墨白也不再和小之多说,径直到饮水机上接了水,端着杯子就势倚着墙,从向上挑起的眼角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小之:少年惯有的瘦长单薄身材,低着头从领口露出一段白皙的颈子,黑漆漆的头发胡乱翘着,耳朵尖微微泛着红,细长的手指伸进笼子空隙间逗得几只小猫眼睛瞪得溜圆……
“哧……”墨白笑出了声,引得小之又一次回头,墨白微微阖上眼皮掩住眼里的波光流动:“小之,常来玩啊。”
说完也不等小之反应,自己悠悠地掀帘进了店后的休息室,留下莫名其妙的小之在原地使劲抚平脑后的乱发。
被奇怪的老板一搅和,小之猫也逗不下去了,和正忙着的阿牛道别之后便离开了宠物店。
临近中午,意犹未尽的阿青才领着索菲亚提着大堆的食材回来。
没出息的墨白早已经趴在饭桌上直喊饿了。
索菲亚放下东西就寻了借口溜走了。
阿青看索菲亚逃得飞快,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好像很满意自己的恐怖效果。
墨白不等她得意够,伸着脖子喊:“阿青,我饿啊,你快点做饭!”
阿青正好系上围裙,转身就是一个爆栗敲在墨白额头上:“不做事的人还有脸喊饿,你知不知羞?”嘴上骂得凶,手上却是利索地开始淘米煮饭。
墨白咬着汤匙,趴在桌上看着阿青做事:“阿青,我遇到他了。”
“嗯?”阿青刀停了下来,却并未回头:“你还去吗?”
“……不,”墨白用舌头把汤匙翻了翻:“我累了。”
阿青继续“喀拉喀拉”地切着菜:“那就不管他。”
“说得好,不管他。”墨白感慨着,扔掉嘴里的汤匙,舒展开手臂:“阿青,汤里记得少放点盐,多放点麻油。做快点哈,我饿得慌。”
“死狐狸,使唤起人来一点也不客气!”阿青手上一用力,菜板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能者多劳嘛,阿青你好好做啊。我去躺会儿,都饿得没力气维持人形了呢。”墨白慢悠悠地离开了厨房。
墨白的宠物店兼宠物医院是租的是上下两层楼,一楼是前半截是店面,后半截是休息室加厨房,二楼却是分成了三间卧室。
正好墨白、阿牛、索菲亚一人一间。
墨白回了卧房,撅着屁股从床下拖出个蒙满灰尘的大樟木箱子,在一堆封面发黄的书和光碟堆里翻出一个打着奇怪绳结的银铃。
那铃铛颇为奇特,外形扁平,并无铃舌,表面遍布着深深浅浅的划痕,有一道痕迹深得几乎将铃铛横着劈断,栓铃铛的红绳也已泛着灰白、呲着毛,最上面还栓着一个用朱砂写了字的黑色木牌,木牌不过二指宽,磨得四个边角都圆了。
看着掌心的小玩意儿,墨白挑眉:“啧,居然还没朽。”
顺手把那银铃塞在了裤兜里,站起来伸展四肢,挠挠后腰一摇一拽地下楼吃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