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之上,苏秦纵横捭阖,将众人的敌视引向秦国。
“好一个‘合纵破秦’!”虚空中又一道雷鸣般喝声,就在刚才相里勤、邓陵子跌落的位置,一个十二三岁的翩翩少年飘然从虚空中踏出。
这个身影似曾相识,六年前的那个夏天,这副羽扇纶巾、仙风道骨的身形,惊为天人,这张容颜更是那么的熟悉,却不再有稚嫩,只是三个月不见,原本还稍显幼稚,而如今超出年龄的成熟,更夹杂着一层阴霾。
“三……三儿!”我惊呼。
这个身影居然是邹衍。
看来他也是刚刚从须弥空间中脱困而出,只是这三个月他去了哪里,为何会变成这样。
“是你!”苏秦盯着眼前的邹衍,脸色阴沉,却莫名其妙地吐出这两个字。
“是我!”邹衍的话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
苏秦望了一眼人群中的我,忽然仰面大笑:“果然还是认错了人!”
邹衍顺着他的目光朝我看来,一见是我,并没有我一般的喜悦与震惊,依然是一脸的平静,却是淡淡说道:“也不算认错!”
“哈哈哈……”
“哈哈哈……”
这一老一少均放肆地大笑,搞得众人一阵踅眉,不明所以。只有我隐约间抓住一丝玄机。难道我猜对了?
“你不过一个黄口小儿,而我六国为相!你凭什么和我斗!”苏秦突然止住笑声,厉声喝道。
“人欲、贪念!”
邹衍依然镇定自若,嘴角突出四个字。
今日胜会过后,邹衍注定名扬天下,不论成败输赢,也不管修为几何,光是这份敢叫板授六国相印的苏秦,俾睨天下诸雄的气势,当世有几人可与其比肩。
何况他才只有十二岁。
“没错!”苏秦不怒反笑,一指邹衍,而后目光扫向众人,目光所过之处,众人无不闪躲,“纵即是横,横即是纵,你我之道本就相同。很好!你没有让我失望。只是你如何解开眼前的困局?”
是了,苏秦能够“合纵破秦”,就如现下能够使舆论压制穰侯一行,甚至可以说使穰侯一行处于众人欲杀之而后快的囧镜,“合纵”只是策略,只是方法,其根源则是诸侯的贪念,而苏秦纵横捭阖抓住的也就是这一份贪念,利用人的贪念、欲望让他们按照自己设计的路线走,这才有了“合纵”联盟。而当初的张仪、公孙衍何尝又不是呢,纵与横,捭与阖,说到底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心下暗自赞叹,鬼谷子真乃神人,创出如此高深的纵横之术,竟然将后世的心理学和所谓的“人性”也融入其中,这该是怎样的一个宗师呢?他是否证道?他是否还在人世?
“哪位是楚国的使者?”邹衍没有回答苏秦的话,只是冲着众人高喊。
众人面面相觑,苏秦也不阻拦。
“小娃娃,老夫乃是楚国项左,此位乃是楚王公子完……”长的有点神似项承的老者上前一步开口道,并向一旁的一位服饰华丽的青年后生作揖道。
“项左?老人家,我且问你,若秦王在宛县一带设置南阳郡,若何?”邹衍往虚空一指,仿佛空中有一张地图一般。
“什么?”魏冉和项左同时惊叫。
就连苏秦也是猛然一怔,眼放精光。
“小兄弟,此间事了,请随我等前往咸阳谒见秦王!”魏冉上前十分诚恳地竟然对邹衍躬身作揖,让众人均瞠目结舌。
项左则是恨恨不已,怒吼道:“小子,安敢?”
在宛县一带设置南阳郡,这个建议有那么可怕么?怎么双方的反应会是这样。那个南阳郡是不是后世的南阳呢?我毫无头绪,没办法,地理不好。
“项老将军不必焦虑,秦国想要对楚国形成合围之势,岂是这般容易?”苏秦安抚项承,众皆释然,看来这宛县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看看地图。
项左又惊又怒,且对邹衍居然还有一丝惧色,邹衍不顾楚国一行人的反应,也不理会魏冉,只是又环视一圈,继续高呼:“齐国使者何在?”
“小友有何见解?老朽乃齐国田单!”田单德高望重,却对眼前的这个小娃娃礼遇有加,大概是刚才点出宛县之举的效果。
“原来是田老相国!听闻十年前燕将乐毅攻破齐国,齐国有一半的土地尽归燕国,且“即墨”城被围,是田老相国力挽狂澜,拯救大厦之将倾,不但诈作投降解了即墨之围,更是于七年前,使用离间计使燕国阵前换将,又趁乐毅失去指挥权,巧布‘火牛’阵大破燕军,老相国复国之功,当世仅有!”
神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邹衍都是怎么知道的,这三个月他到底去了哪里?
话说,这个田单果然是个当世人杰,据说他不但复国有功,而且还体恤百姓,在齐国除了上层的贵族,人人拥戴、尊敬,而上层的贵族之所以仇视他,无非也正是因为他亲民,坏了他们的“好事”。
“小友缪赞!”田单淡然道。
“小子无礼,想请问田老相国,而今秦国能允诺差使遣燕国将占据的即墨以西、以北诸地归还齐国,老相国意下如何?哦,是了,老相国也许以‘合纵’联盟大局为重,可若是秦王差使面见齐王,齐王意下如何?”邹衍这哪是在询问,看似娓娓道来,却是步步紧逼。
田单不再淡定,竟有一丝汗珠渗出额头,询问的眼神望向苏秦。看来他再清楚齐王的秉性不过。比起“合纵”联盟破秦后的空头支票,这眼前燕国所占的齐地自然是实惠的多;况且,齐国与秦国一东一西,即使六国合纵破秦,齐国所能得到的好处必然也是最少的,而据刚才众人的传闻,燕国内政可能已经被秦国掌控,那么首先“合纵”联盟的燕国是不定因素,而且若秦国许诺燕国交换齐国土地,自然也是易如反掌。
好一招“利诱”!结合刚才对楚国的“威逼”!
六国联盟已有齐、楚、燕三国成为变数。
邹衍真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此刻,胜会上的众人再不敢小觑眼前这个“黄口小儿”,一个个看向邹衍的眼神很是复杂,有敬服的,有畏惧的,有懊恼的,有仰慕的,但无论怎样,邹衍此时在诸侯心目中的地位竟一点也不低于苏秦。
是了,苏秦的“合纵破秦”之策能够形成六国联盟,不是因为“合纵”,而是因为“合纵”背后的利弊权衡,也就是所谓的捭阖,同样的,“连横”破“合纵”也并不是因为“连横”,而是“连横”背后的利弊权衡,同样也是捭阖。纵横捭阖,博大精深。
我依稀间,仿佛看到当年魏都大梁的那场纵横之战,难道事过境迁,历史又重新上演,只是“纵”和“横”的人不再是公孙衍和张仪,而变成了苏秦和邹衍。
邹衍拜犀首为师,他的纵横之术不可能和犀首一点没关系,难道犀首真是鬼谷子?
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的命保住了,苏秦要抓的人是邹衍,不是我,我只是也得到部分犀首的教授,才给了苏秦错觉。看来我又当了一次“副车”。可是,我心中又一紧,如此说来苏秦必杀邹衍!
“哈哈哈……好……很好!”苏秦竟然高兴地拍起掌来,“果然是你!师弟,果然少年英雄。为兄自叹不如啊!”
“师兄缪赞!”邹衍十分恭敬地作揖。
众皆愕然,前一分钟,这一老一少还在纵横捭阖,搅动天下风云,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下一刻竟然师兄弟相称,一副久别重逢的模样。
“只是不知道师弟的纵横术是否比这‘纵横捭阖’的辞令更加了得?”
苏秦居然不顾身份,伸手探向腰间,麻布袋甩在空中,直向邹衍撞去。
这太颠覆逻辑了,刚还说师兄弟“久别重逢”,一见如故,眼前苏秦竟然要对邹衍下死手。
“不要!”我惊呼道。我太了解苏秦这个霸道游士的手段,冯老这个“铸晶”巅峰的修士被他毫不在意的一击,脑浆迸裂,形神俱灭,而邹衍,虽然自演阴阳化五行,当初他的道只是雏形,即便此刻已经完整,那也只是他的道术而已,他的修为比我高不了多少,他怎么能对抗苏秦。
我急得撕心裂肺。
邹衍面对这看似朴素无华,却气吞山河的一击,纹丝不动,镇静自若。
一道身影飞出,挡在邹衍身前,伛偻的身形一震,挺拔身躯,竟高过邹衍一头,完全不似刚才衰老不堪的模样。
“苏相爷,以大欺小,岂不遭天下人耻笑!”正是穰侯魏冉,如今邹衍在魏冉眼中就是宝贝疙瘩,他岂能让邹衍受伤,我心下稍定。
魏冉暗红道袍剌剌作响,一根拐杖舞成光团挡在身前。
“当——”麻布袋撞上光团,飞回苏秦手中,魏冉横飞出五丈许,艰难立住身躯,双手震麻,拐杖脱落,这拐杖比那冯老的可要结实的多,可魏冉却没有这么结实,胸口起伏不定,不住咳血,面色凝重,吐出让众人骇然的四个字:“‘元婴’巅峰!”
“穰侯爷,昔日一别,竟也晋入‘元婴’境界,可喜可贺!”苏秦颔首笑道。
“苏相爷功参造化,可是,今天即便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不会允许你伤这位小友一根汗毛!”
苏秦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将麻布袋抛向空中,此刻麻布袋扎口松开,六国相印呈六角状散开,印与印之间道气相接,纵横交错,赫然就是六芒星,肃杀之气震惊全场。一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霸气姿态。
六芒星印在苏秦头顶盘旋。
苏秦、邹衍果然是天生的师兄弟,一个“阴阳化五行”,一个“纵横显六芒”。这个六芒星与“五行”图纹有着异曲同工之处,邹衍的“五行”外圆相生、内星相克,而苏秦的这个六芒星,是由正三角和倒三角构成,正三角为纵、为阳、为男,倒三角为横、为阴、为女,纵横、阴阳、男女,正也是暗合道家、阴阳家之学,看来这个鬼谷纵横家与道家、阴阳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穰侯爷!此番恩情,邹衍记下了!只是此事乃是我与师兄之间注定的命运,不劳尊驾了!”邹衍依然镇静自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完全不顾及我对他的担忧。
邹衍上前一步,双手扯开上衣,胸口上“五行”图纹熠熠生辉,突然精光四射,化作一红一篮,一寒一热,二气汇聚成一,射向邹衍上空,邹衍左手一摊,一卷竹简出现在手上,右手也是一摊,一把古朴的青铜剑紧握。
“什么?”当年邹衍阴阳化五行的场景居然再现,只是这次不再是虚影,而是实实在在的邹衍本人,但和当年几乎完全一样,只是竹简上并没有“邹子始终”四个字。
邹衍左手握竹简伸出食指画圆,右手持宝剑劈砍出五角星,混沌之气在竹简和剑的指挥下又重新化为相生相克的二气,浑圆顺转相生,五角星痕相克,五行印出现在邹衍头顶。
面对修为比自己高出不知道多少个境界的苏秦,邹衍竟然毫不退缩,显化五行印对抗苏秦的六芒星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