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玉竹从母亲去世之后,第一次如此开心,踏心。
耳朵里听着背篓咯吱咯吱的响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也逐渐停了,天儿慢慢又热了起来,林子里的蝉一个个的又开始抖擞着嗓子,长一声短一声的嘶鸣起来。这会儿正是吃饱了犯困的时候,小玉竹拼命地支撑着眼皮,最终还是战胜不了困意,慢慢的睡了过去。
老头儿多好的耳力,听着竹篓里的玉竹的呼吸声变得悠长且均匀起来,嘴角往上扬了扬,不禁哼起了小曲儿。这老头儿闯荡江湖,风流一生,却并未娶亲生子,因为他觉得世间美人儿太多,定不能全都娶回家,还不如只是远远的看着、欣赏着,仿佛拥有了全天下的美女;再来他素来喜欢独自一人闯荡江湖,所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孑然一身,虽不免寂寞,却了无牵挂。
此番机缘巧合,遇到了秦玉竹,却触动了他的心肠。自己那帮老不死的朋友都抱上了孙儿,时常跟他炫耀自己的孙儿今天多重了,长了几颗小牙,会背多少诗,又会多少拳脚功夫,有多乖巧听话,当年豪气冲天的一个个草莽汉子如今都变得婆婆妈妈,甚是不对味儿。老头儿从山西的朋友家串门到山东的朋友家,从山东的朋友那里跑到蒙古的朋友那里,似乎无一例外都是炫耀自己的孙儿,老头儿烦闷不已,一听谁家又填儿填孙的,赶紧远远的躲开。后来索性不与那帮老家伙走动,任谁来请也不愿到他们府上品酒喝茶了。
以前他总是觉得不可理解,那乳臭未干的小孩就知道要好吃的好玩的,稍有不顺心就哭闹不止,且精力旺盛,一刻闲不住,不得片刻安宁,闹得鸡飞狗跳的。而一家子人都跟护着命根子似的满足小孩的要求,当真幼稚之极。而且孩子又不似成人那般强壮,风扑一下,吃的不对付,都会生病,合家跟着揪心。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对玉竹有了爷爷对孙子一样的亲情,这个孩子乖巧懂事,兼之聪明机智和见识甚是对自己的脾胃,甚至这孩子身上有一种让人莫名其妙就想亲近的气质,连自己这个素来不爱孩子的人都忍不住想陪在他左右。若有他陪伴,一起行走江湖,看尽天下奇景,吃遍天下美食,打遍天下高手,岂不快哉!远胜于自己一人,无论遇到多么打趣的事,却无人分享。
想到这里,老头儿嘲讽的笑笑,自己当真痴心妄想。自己一辈子树敌无数,怎么可能带着个小孩子,危险不说,还让他也沾染上江湖的污浊之气呢?如此璞玉更要好好培养,若跟着自己一样胡混,自己真的罪无可赦了。老头儿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找个稳妥的人家寄养着,自己时常探望着,暗中保护,让他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最好,比跟着自己这个糟老头子闯荡江湖好得太多。
说话这会子走过了崎岖山路,到了一座小山的山根下,下完雨的小山路有些泥泞,樵夫猎户都在家里躺着躲懒,这荒山野岭更是杳无人迹了。四周寂静一片。
老头儿暗自松了口气,紧走几步上了这个小山的半山腰,找了个阴凉的地儿,踅摸了一个石块便坐了下来,小玉竹睡得死死的。这老头功夫当真不同凡响,小半天功夫已行了二十里路,若不是怕被人看见生疑,本可以行的更快些。虽说玉竹营养不良,那也几十斤呢,兼之天气炎热,可这老头背着玉竹奔走这二十里泥泞崎岖的山路,却也不见这老头掉一滴汗。
老者安置好竹筐,自己坐在石头上,微微闭上眼睛,双掌上下叠于腹前,左手向下右手向上互相对抵,左脚和右脚也同时互相较劲,全身发力,宽阔的背部隐隐见白烟,习武之人才知,这是上乘内功,只有修炼到家的会家子才能让周身血脉滚滚,身体蒸出白气。老者练得正是西域大名鼎鼎的“阴阳功”。
习武之人通常要讲究练武的环境,通常要四周开阔,且安全无人偷窥。而江湖中的顶尖高手若还想再进一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与自己实力相差无几的人,两个人彼此进行攻击,在攻击中方能察觉自己的不足,这是提高自己功力的最快捷的途经。但前提是,练武的两个人都是彼此信任,不怕对方偷学自己武学精髓,也不至于忽然发力暗算自己。
可这种习武方式可遇不可求。同一门派的师兄弟师姐妹武功路数相同,不存在偷学武艺这一出,但是,一个门派之中若想出一个绝世高手,那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同时出现两个几乎不可能;而不同门派的两个高手若真要动起手来,那一般情况都是要性命相博,留得命在就不错了,还想拉人家陪自己练功,实在是异想天开。
若真的能棋逢对手,又是英雄惜英雄,两个人彼此肝胆相照的互相切磋武艺,等两个人练功疲乏至极,万一遇到对头来袭,岂不是危险
这阴阳功却是自己左右两边互相对峙,寻找自己功夫的漏洞,提升自己的功力。但是这阴阳功却是的确很不好修炼,一侧身子积攒全身的阴气,一侧身子积攒全身的阳气,然后以阴抗阳,以阳对阴,正好把功力分成一半一半。可是,不仅仅是力气,这一个人身体内的阴阳气更是很难均衡,万一力气或者阴阳气没有控制好,便很容易把自己致伤或者致残,更有甚者则是走火入魔,以后整个人神志不清,行若痴傻,这一辈子的苦练算是白费了。
最难得就是自己左右手,左右腿的力气丝毫不差,阴阳气更是协调,只见这老者修炼了片刻功夫,左边脸渐渐转青,右边脸渐渐紫红,左边身子慢慢有一层白霜附着,右边身子则是微微冒着热浪,须发也随风飘起来。随后,老者将阴阳之气调换了一下,右边瞬间结霜,左边却蒸汽腾腾,如此左右练习一周之后,慢慢调匀了呼吸,放下了双手,缓缓站了起来。
侧耳听听,小玉竹还是睡得开心,老头儿抻抻衣服,弯腰便要背着背篓继续出发,却猛然停住,远远地有树枝折断的声音传来,并伴有有脚步踏在青草上的扑扑声,听到耳朵里,只觉这几个人脚步轻浮,气息粗重,虽是习武之人,但功夫实在太差,最多也就是江湖八九流,八成不是山贼就是强盗。老者面色一凝,心想:看来山贼的生意不好做呀,连这种鬼天气都出来,当真是辛苦。
老者不想多生事故,虽说山贼强盗干得是没本钱的买卖,但毕竟也不是穷凶恶极之徒,有很多绿林好汉都是出身山贼土匪,所以老头儿并不以为意,想着自己这一身行头,这些大爷也不会看在眼里,自然不会寻自己麻烦,于是不再迟疑,背上背篓继续翻山赶路。
果不其然,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六个汉子从半山腰的林子里走出来,他们一身劲装结束,各自持兵器,脸上蒙黑布,不是山贼又是什么?此刻他们一行人已把蒙脸黑布扯下,却看这几个人一脸晦气,面色似乎隐隐有些不爽,一行人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操着的家伙的手也垂着,显得一行人萎靡困顿不堪。
为首的是一个干瘦,面色焦黄的中年男子,左右各一撇小胡子,下巴上却是光秃秃的,双手附在背上,一身黑色紧身劲装,腰侧悬挂着一个箫,老者眼角斜视了一下这一行人,眼光飞快扫过每个人,却在那干瘦中年男子腰上的箫上做了片刻停留,但是脚步并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走去。
话说这一行人正在心里不爽,看见山下来了一个背背篓的老头,他却没有像平常那些人看见自己那么惊慌,更填无名火。这伙人里有一个一脸横肉,光着膀子,胸脯上错综黑密浓毛,下身穿一个灰白裤子,脚蹬一双草鞋的汉子看样子是不爽到极点,一行人中只有他满脸怒气而非其他人那样垂头丧气。这光膀子的汉子看到这个看到他们这帮大英雄却毫不畏惧的老头儿,气不打一处来,也正好找到了撒火的主儿了。
他冲老头喊了一句:“老头儿,你是脑子有病呐,还是胆让老鼠啃了呀?!!看到爷儿几个还不赶紧跪下求饶?居然大大咧咧的就当没看见?你是不是活腻了!”
老者充耳不闻,背着竹篓,依然不紧不慢的,继续向山上爬去。
“你给我站住!”这汉子气急败坏的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