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红再也不能埋头背诵毛主席语录了。就几下穿好衣裤，把同队的男女队友叫起来，分头去寻找她。
继红长征队的情况提醒了北京昌平师专红卫兵，他们发现他们的副队长刘红旗也不见了。一翻看行李，除了那床笨重的军用被子外，他的其他东西都不见了。这边几位女同学这才发现，高举的一些东西也不见了。这下子，大家心里都有了答案。
可怜的顺子被困在窑里，无法脱身。那个名叫牛筋的男人几次试图强暴她，由于她死命的挣扎，都没有得手。那男人不得不跪在炕上给她求情：“妹子，我牛筋也不算太丑么，你就给我吧？我都三十几的人了，还没有沾过女人的边边。再说我卖了四只羊，花了那么多的钱，我总不能人财两空么？妹子，你进了我的门，就迟早是我的人。”
顺子见他软了下来，就说：“大哥，我是个烈性女子，你要是强来，我就死在你窑里。你要是对我好，咱们是好说好商量。今晚夕我身子不空，你就放过我，明儿个我身子好了，就给你……”
牛筋听了瞅着她问：“真格，你可不敢哄我？你哄了我，把我的牛脾气惹犟了，就没你好吃的果子。”
顺子强打精神笑了一下说：“看大哥把话说到哪里了？反正我迟早是大哥你的人，你急啥呢么？”顺子说着故意在他的额头上戳了一指头。这一戳，把个牛筋刺激得浑身****，他说：“那我听妹子的。”说着就两把脱掉衣服，躺在炕上睡了。他睡下后又拉了一把顺子，说：“妹子，你也睡，你怕是也乏了。老哥说过的不动你，你就不要害怕。”
牛筋呼噜噜，呼噜噜地睡着了。顺子心里急剧地思索，怎么办？躲过这个好机会，往后的事情就不好办了。她要逃走！可她晓得窑门是锁着的，她出不去。她看见他把钥匙装在了上衣衣兜，可衣裤他压在枕头底下。她要是一动枕头，他就会醒来，她不但逃走不了，还会激怒他的犟脾气，说不定会发生想不到的事情。她左思右想，想到《三滴血》戏里面，李晚春用酒灌醉阮自用逃走的事。若再有一瓶酒，也给他灌上……她拿过了放在窗台上的酒瓶，一摇动，酒瓶是空的。她悄悄下了炕，借着微弱的灯光，在锅台下、案板上乱寻乱摸，希望能有一瓶酒。可没有摸到。她看见了那把明晃晃的菜刀，她掂在手里用指头试了试刀刃，觉得刀刃老得连菜也切不下，还能杀死人？要是杀不死，他惊醒来反而把自己杀了怎么办？再说，他这个人看起来还算不得太恶太坏，不能害他一命。她又把菜刀放回原处，又在盆盆罐罐的背后乱摸一通，希望摸到喝剩下的酒。她在地下的一个泥缸背后摸到了一只瓶子，瓶口用软木塞塞着。她拿起来摇了摇，瓶子里面咣当咣当响哩。她打开软木塞，就有一股浓烈的药味儿扑入鼻孔。这味儿她好像在家里的时间闻到过。是给生产队的菜地里打的杀虫药。对，是杀虫药！
一个念头突然窜上她的心头，对，你死我活！你死了我才能走脱。她拿着瓶子走近炕头，只见他张着大口打呼喘气，还一口一口地吹着气，说着梦话。她想，这是老天助我，他的命尽了？谁让他们合伙做亏心事呢？
顺子鼓起勇气把那瓶农药咕咚咚地灌进了牛筋的口里。也许是牛筋喝醉了，睡梦里想喝酒了，就咕咚咕咚地咽了下去。结果被呛醒了。刚一翻身又栽倒了，顺子连忙放下瓶子，拉了被子捂了他的头，翻身上炕，骑在了他的脖子上，牛筋在她的身子底下挣扎，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压，过了一会儿，牛筋在她的身底下不动了，她也累得一头栽倒了。
窑门板缝里射进一束光亮，顺子意识到天亮了，就连忙从枕头底下抓出牛筋的衣服，搜出钥匙，颤抖着把手伸出那条用硬纸板堵着的宽门缝，好半天才打开铁锁。她出了门，又锁上锁子，在渐亮的晨色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大路上奔去。
她好不容易跑到了大路上，搭上了一辆早班车。到了临河，她实在累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到上回跟宋秀荣吃饭的面馆要了一碗面汤喝了。她听饭馆的大师说，混在串连红卫兵队伍里乘车不要钱，她就到火车站找串连队搭车。
她随一队串连队挤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车上拥挤，连插脚的地方也没有，她只好站在车厢接头的过道里。
腹中的冤家一会儿闹腾一次，折腾得她有些坚持不住。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鼓着勇气：一定要坚持，一定要寻着那个负心汉子，把他的祸害交给他。
火车像老牛车一样摇摇晃晃地行进着。喇叭里不时传来晚点的广播声，时走时停。车一停，车厢里就吵开了锅：
“我们提出最最强烈的抗议！”
“这是破坏**********的行为！”
张顺龄的眼前满是黄军装和红袖章。那些黄军装和红袖章渐渐模糊起来，变成了红星的脸。
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各车厢的喇叭里一遍又一遍地广播着：
有一位来自宁夏西原县官泰公社红城大队的青年孕妇晕倒在火车上，她的家人或老乡听到广播后，速到第九号车厢乘务员室！
顺子的地址是乘警从她衣袋里装的纸条上知道的。
听到红城大队这个熟悉的地名，挤在八号车厢的两位女红卫兵警觉起来。其中一位扎着羊角小辫子的圆脸小姑娘对另一位个头高大的姑娘说：“你听，广播里说的人怎么好像我妈妈她们那个地方的人？”
那个大个子红卫兵说：“那咱们过去看看去。”
小个子圆脸的红卫兵说：“人挤得挪不动脚，咱们怎么过去呢？”
大个子说：“咱们发个声明，请大伙儿让一让。”她就大声喊道：“喂，同学们，战友们，你们听到广播了吗？你们听到广播了吗？那个孕妇就是我们村的，请让一让，让我们过去看一看。请让一让……”
满车厢的人果然都侧着身子让路，可由于挤得太严实，根本无法让开。于是就有几个力气大的红卫兵干脆把两个人架起来，一个接一个地从头上传过去，一直传到第九车厢。
顺子休息了一会儿，喝了些红糖水，精神渐渐好了一些。她见两个女红兵站在面前，又是给水果，又是递饼干、面包，感激的泪水顺着那憔悴的脸面流了下来。
那位个头小的红卫兵问顺子：“大嫂，你是红城子的？”
顺子点了点头。
那个小姑娘显得很高兴，又问：“那你一定认识齐翠花了？”
顺子见她说齐翠花的名字，很是惊讶，就说：“认识，就是那个右……”顺子终于没有说出“****分子”几个字。反问：“她是你们的啥亲戚？”
小姑娘说：“我叫田园。她是……嗯，她是我妈：红星是我哥哥……”
“你哥哥？”听了这话，顺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也听说过红星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相遇。
田园见她一脸的疑惑，就点了点头说：“红星是我的哥哥，怎么，你不知道？”
顺子再也说不出话了，“哇”地一声扑在田园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继红长征队女队员高举不辞而别。北京那个英俊善辩的刘红旗同时离队出走，使两个长征队的队员都很恼火。第二天一大早，王志红就把继红长征队的队员集中起来，向教室码头上的毛主席画像进行“早请示”，集体学习了毛主席的有关语录，然后要大家当着毛主席像表忠心：如何坚定无产阶级立场，如何当好革命闯将，如何坚决遵照“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来严格要求自己。大家争相发言表态，谴责高举的资产阶级行为，也对红星和马红星每天晚上的晚归提出了批评。
王志红词严义正地说：“咱们打着继红长征队的大旗，穿着黄军装，戴着红卫兵的袖章，头上、胸前戴着毛主席像章，红宝书不离手，毛主席语录不离口，不能说一套，做一套，给我们红卫兵丢人，给伟大领袖毛主席脸上抹黑。我们现在虽然不是封建社会，是新中国，是**********时代，但男女毕竟是有别的。一对青年男女同时不辞而别，一对青年男女半夜半夜不归宿，怎么解释？广大革命群众怎么看待我们？在我们继红长征队，这种事情今后绝不能再发生。发生在谁身上，谁就是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最大不忠，谁就不是革命接班人。谁就是资产阶级异己分子，谁就是修正主义苗子，谁就是……”
“行了，行了。”马红星不依了：“就是晚上迟回来一阵子么，还能扣那么多大帽子？”
红星也说：“老王你不要把我们跟高举她们一块儿拉好不好？我们跟她们的情况有本质上的差别。我们是‘革命激情关不住，圣地风光看不够，’她们的事不说也明摆着嘛！既然光明正大，为啥连夜偷偷跑了？咱们天天学习毛主席著作，天天讲辩证法，可遇上问题却糊涂了。我们不能混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要正确区分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不能用对待敌人的办法来对待革命同志。你说我们夜不归宿，你说我跟马红星干什么事哩？谁见我们干什么不忠于党，不忠于人民，不忠于毛主席的事哩？”
王志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好了，好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今后注意，不要学习高举就行了。”
延安的日程将要结束。在向北京进军的行军方式上，九个人发生了分歧。以王志红为首的五个人倡导徒步长征，以红星为首的四个人却提议乘车赶时间。最后采纳了红星他们的意见，乘车赶时间！
火车太挤，他们决定坐班车，赶县城。用古书上的一句话表述，就是他们九个人晓行夜宿，到达了河北境地。
西柏坡不能不看。大家决定在这里参观休整一天，再一鼓作气开往北京。
大家参观游览了半天，中午在一家接待站吃过午饭，大家决定步行到平山县城。走了一段路，武小玲觉得肚子一阵一阵地疼起来。服了几片去痛片，稍好一阵，又疼起来，她不得不捂着肚子呻吟。王志红就让她学习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精神，坚持坚持再坚持，坚持就是胜利。为了鼓励大家，他带领大家唱起了革命歌曲：
……
毛主席口也，毛主席口也，
您的话儿记在我们的心坎里：
连日踏遍千里雪，
练武只恨高山低，
山涧当作障碍跳，
风雪当作战马骑；
哎，只要想起您，毛主席，
只要想起您，毛主席，
紧紧腰带又是，又是一百里！
武小玲开口一唱歌，肚子就抽筋似的疼痛，一曲歌儿唱完，她已经是气喘吁吁、汗流满面了。她不得不压着右下腹蹲在路边上。
一辆卡车经过，见有红卫兵蹲在路边，就停了车，把大家带到平山县城。
司机把武小玲送到县医院一检查：急性阑尾炎，快要化脓，要立即进行手术切除。
武小玲住进了医院。大家住进了三中接待站。
当晚为武小玲作了手术，需要住院一个星期，刀口才能拆线。大家只好住下来等候。
王志红和李辉、刘美丽三个人忙于照顾武小玲，两位红星就有了更多的“闪光”机会。一天傍晚，他们从医院看望武小玲出来，马红星就掐了红星的胳膊，示意要出城到河边走走。这些天来，由于在延安受到了大家的批评，他们也有所收敛。有过性体验的一对男女，早就渴望再渡爱河。他们二人出了县城，沿着河畔边说边走。马红星说：“跟他们在一起真是别扭极了。你看那个王志红、刘美丽，整天盯着咱们，好像我是他家的人一样，一点儿自由也没有，不如咱们也学学高举和刘红旗，一走了之。你没有看见吗？人家大城市的红卫兵都是一对一对的，哪里像咱们？还要整整齐齐地排个队，集体行军，集体参观。既浪费时间又烦人。”
红星说：“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咋个离开法呢？咱们得找个理由。”
马红星一拍大腿说：“哎，理由还不是人找的，这下子理由更充足了。武小玲住院至少得一个星期吧？弄不好还得十天半月哩。要是咱们去迟了，毛主席早就接见罢了。他们留两个人照顾，咱们先走一步，只要离开了那个姓王的，咱们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哎，红星，你发现了吧？我看有的女生理了短头发，跟个男生一模一样，不认得的人根本看不出她是女生。只要咱们离开这个长征队，我把头理成男生头发，晚上咱两个就可以睡到一起了……”
听了马红星的一番话，红星看看四周无人，一把揽过她就狂吻起来。
马红星说：“急猴子，天还早哩，等一会天黑了再……”
他们手拉手走进了河边一孔烧过砖瓦的破窑里……
当王志红第二天一大早从医院回到接待站宿舍的时候，他的枕头上放着一张留言条。上面写道：老王：
小玲手术住院，还得相当一段时间，我们大伙儿都不能把美好时光浪费在医院里。人的一生中，受到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敬爱的林副主席、周总理的接见的机会是弥足珍贵的，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那个店了。我们要赶时间，到北京受毛主席的接见。革命友谊再重要，也重要不过对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忠心。我们不能再等了，只好先期行动。请您和战友们谅解。祝小玲早日康复！北京见！
两颗红星
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五日
看了留言条，王志红虽然有想法，心里生气，但人家一口一个毛主席，自己也不好发作，就召集剩下的七个人在医院的住院部开了个短会，组织学习了有关毛主席的最高指示，要求大家同心协力，互相帮助，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他安排了两件事，一件事是由李吉、何瑞金、李辉、刘美丽四个人每天帮厨，捡菜洗菜、刷锅、洗碗做好事；另一件事是由王卫国把他搜集来的以前未发表过的毛主席语录刻在腊板上，印成油印小册子，签上两个串连队七个人的名字，永作留念，也是对毛主席表的忠心。
照顾武小玲的事就落在了他自己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