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红绫被带了过来,李贤瞥她一眼,声音关切道:“太子妃现下睡着了?”
“是,早上被温奉仪闹了一通,才歇下没多久,”红绫不露痕迹地把话头引到了雪殊身上。
李贤眉头一皱,“温奉仪的胎确诊了么?”
“是何掌医去请的脉,说是有两个月了,侍寝的日子倒也对得上。”
李贤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若是足月生产,该是明年六月末旬分娩才对,”语毕他问道:“那依你看,你们娘娘是个什么意思呢?”
李贤既然提了足月生产,红绫也不敢妄语,“娘娘说一切等殿下回来再说,但奴婢瞧娘娘的意思,这个孩子肯定是要留下来的,只是分娩之后,温奉仪的大过却不能不追究。”
李贤点点头,又道:“温氏是打哪儿弄来的那脏东西?前两日不还是朴昭训的三七么?她的东西竟还没烧尽么?”
“温奉仪自己说是从前朴昭训赠予她的,几位才人也都有的。”
听到又是那几位才人时,李贤蹙了蹙眉,一双清亮的眼眸突然变得深不可测起来。“温奉仪有孕不好处置,她身边的宫人和那几个玩忽职守的掌严却很该拉出来立一立规矩,”李贤吩咐就在近前的宫女文敏道:“你去替我两处下令,温奉仪身边知晓此事的宫人一律杖杀;那天经手此事的掌严杖责四十,刑毕赶到后面的佛堂院洒扫,终生不许升迁调动。你再去佛堂院讯问朴昭训身边的那个宫女,若是朴昭训的琥珀香都已不在了,便即刻让她升任为掌严,不必断七之后从女史开始熬了。若是琥珀香多少还留着一点,那她便依旧在佛堂院里待着吧,断七之后也不必出来了。”
“是。”
待文敏走后,李贤向红绫道:“你回去和太子妃说,张良媛既然无罪,那她的禁足也该解了,承恩殿里的一应宫人也应照旧拨回去。至于温奉仪,将她挪到后面的八风殿去,另拨了宫人,清清静静地养胎也就是了。这是我的想法,你回光天殿去请太子妃的意思,若是她觉得稳妥就照此执行,若是她觉得不妥,那就照她的意思来,不必来请我的示下了。”
“殿下替娘娘想得周到,娘娘必定也无异议。”
李贤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现下太子妃病着,唐才人还去你们光天殿协理东宫事务么?”
红绫道:“娘娘命宫人收拾出了偏殿给唐才人,这两日由她全权处理东宫事务。”
李贤叹口气道:“唐才人毕竟是母后的人,你回去以后,还是多个心眼罢。当然,这话还是别跟太子妃说了,免得她劳心。”
“奴婢知道了。”
红绫才出殿门,李贤便招手向折梅道:“你附耳过来,”待折梅近前,他低声道:“你替我走一趟。今日晚些时候你去光天殿门口,把唐才人给我请到丽正殿来,小心不要惊动了太子妃。”
“殿下请她做什么?”折梅不解道。
李贤诡秘一笑,“我自有我的打算。”
今日午后,整个东宫是人仰马翻,人人自危。默棠被杖杀,林掌严被杖责发配到佛堂院,从前朴昭训身边的宫女却一下子跃为了从八品掌严。张良媛被解禁,承恩殿的众宫人也都拨了回来,只是温奉仪又搬去了八风殿,默梨也被拨了过去,依旧伺候温氏。
合欢自然也忙得焦头烂额。待她出了光天殿的殿门,天早已黑透了,夜风也刺骨的冰冷。合欢正打算快步回宜秋宫的时候,却见一个体态丰腴,衣饰富丽的宫女远远地走了过来,行礼道:“奴婢魏折梅见过唐才人。”
折梅对于合欢虽然面生,但名字却是听过的,合欢知道她是李贤身边的人,忙笑道:“魏姑娘不必客气。”
折梅神色既恭敬又温柔,道“太子殿下请唐才人去丽正殿坐一坐,唐才人可有空么?”
合欢的心好似被一只大手突地揪紧,让她喘不上气来,脑中一瞬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木然地点头道:“我有空。”说罢便抬脚欲跟折梅走。
折梅却拦下她道:“才人不派宫人回宜秋宫里报个信么?免得另两位才人苦等呀。”
合欢回过神来,转身见自己只带了一个小宫女,一时之间有些犹豫,却听折梅道:“唐才人不必顾虑,一会儿丽正殿自会派人送才人回来的。”
这夜里很静,只微有寒风吹落枝头上的雪,掉在雪地上的簌簌声。而合欢此时却满耳都是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声。她孤身默然地跟在折梅的身后,看似面无异色,心中却早已如千结丝网,想了很多。太子殿下请她去丽正殿,她刚刚便只一味地觉得高兴,一点防备也没有。回过神来才觉得不安,这倒不是为了太子突然的召见,而是为了自己的妆面过了一整天,怕是早已斑驳难看了。
只见丽正殿就在眼前,合欢深吸一口气,稳下心神,随折梅走了进去。
丽正殿内殿扑面是又香又暖的气息,一闻便知是李贤惯用的阿末香,合欢心头顿时升起了一缕无法言喻的震荡。那重重的落地帘幔,好像把她的心也一并重重地压了起来。
这时文敏从帘后走了出来,向合欢与折梅道:“殿下刚回宫,正在里面换衣裳呢,说才人若是来了,便先坐一坐,殿下即刻就出来。”
折梅便引着合欢坐下,与文敏两人又都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合欢在殿中坐着,心中既烦躁不安,又隐隐的有一丝期盼,因而觉得口中有些干渴。谁知她进来这么半天,却没有一个人给她上一杯水,而且偌大的殿中如今只有她一个人。
就在这时,李贤从帘后走了出来。他着一身鸭卵青云纹常服,微微敞着领口,隐隐露出漂亮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膛。
合欢瞥见,脸腾地红了,自己不用摸都觉得燥热,也不敢细看,忙起身行礼。李贤却近身扶住合欢,轻笑道:“这回小王可算没把才人吓着了。”
李贤手心的温热其实透不过合欢肩头的衣裳,但合欢仍因为这接触微微一颤,好似真的与他皮肤相接一样。李贤温燥而略带熏香的气息,加上低沉的柔声话语,似乎就在合欢一转头的地方,她耳朵一热,一颗心只是乱跳,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道:“殿下真会开玩笑。”
李贤压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后才松开手,在她的对面坐下道:“小王特地打听了才人爱吃什么,专门教他们备下了,才人一会儿尝尝合不合口味。”话毕便朗声向殿外道:“折梅传膳吧。”
不一时折梅带了宫人奉上了晚膳,合欢看时,只见其中一碟金齑玉鲙最为难得,另有葱醋鸡,汤浴绣丸等等,都是合欢平素爱吃的菜色。合欢霎时忘了自己仍在斋月,既惊又喜道:“殿下如何知道妾身爱吃这些的?”
李贤的一双茶色眼眸仿佛脉脉含情,道:“有心便什么都不难知道的。”
合欢欲拿象牙筷的手一顿,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
李贤瞧了一眼,笑出声来:“和小王一起用膳,才人很紧张么?”
合欢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贤不以为意,斟了一杯剑南烧春给合欢,道:“也不知道才人的酒量如何,小王就先备下酒了。才人若是能喝,便喝一点暖暖身子吧。”
合欢听了心中却突然五味杂陈,辨不出个滋味来,她与李贤明明同殿宴饮过,李贤却很显然已不记得了。